返回 2023年06月16日

　　■吴琳
　　父亲年轻时，脾气不好，对我很是严苛。即便我听话懂事，学习佼佼，他也很少表扬我，看我不顺眼时，还经常训我几句。那时，父亲留着平头，一头黑发又硬又直地耸立着，像他的脾气一样倔强。偶尔我想与他亲近，但看到他那严肃的表情，又心存恐惧，渐渐与他产生一种无形的疏离。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拉近了我与父亲的距离。
　　那是一个月光溶溶的夏日夜晚，十五岁的我在家门口纳凉，一只黑狗在不远处狂吠，惹得我心烦，便走过去抬起脚，想把它踢走，那只狗却猛然咬住我的腿，我失声尖叫起来。父亲闻讯赶来，让我赶紧坐下，然后毫不犹豫对着我腿上的伤口，用嘴把毒血吸出、吐掉，一遍又一遍……我一时愣住了，第一次感受到平日凶巴巴的父亲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我记得，那日父亲的一头油亮乌发，在皎洁的月光下，荡漾着温暖、安详的光……
　　被狗咬后，感受到父亲的关爱，我心里对父亲没有从前那么畏惧了，经常主动与他聊天、玩笑。偶尔，他也会骑车驮着我去亲戚家，在别人夸赞我时，也曾瞥见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只是好景不长，彼时的父亲年轻气盛，脾气上来的时候，仍然对我怒发冲冠。很快，我就把之前的那丝感动抛掷脑后，心里烙印的仍是满腹委屈以及对他幽幽的埋怨。
　　在长大的过程中，我在心里渐渐认定“我有一个性格暴躁、不爱我的父亲”，与父亲也少有亲近。后来陆续在外地求学、工作、成家，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天，我回娘家吃饭，到家后便下起雨，家里却只有母亲一人。过了好一会儿，父亲端着一个大盆匆匆赶到家，撕掉裹在盆外的层层薄膜后，露出的是我平时最爱吃的那家饭店的酸菜鱼。母亲说：“你爸明明知道可能要下雨，却仍然执意要去给你买酸菜鱼。”父亲听着母亲的念叨，微笑地看着我说：“下雨也没事，女儿喜欢吃，我骑车去买很快的”……
　　我心中为之一动，这才看见父亲曾经的一头粗硬黑发早已变成柔软服帖的白发，此刻正湿乎乎地黏在头上，不停地滴着雨水……我一阵心酸，猛然发现父亲老了，再也不是那座坚硬的山，他总是满脸堆笑地与我聊天，就连看我的眼神也都是小心翼翼，而我内心却还在计较多年以前的事情……
　　那天晚饭后，我主动提出陪父母外出散步。父母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月光清亮如水，周遭安宁恬静。父亲不时回头与我相谈甚欢，他的笑容在月色的辉映下，像一道明媚的春光，而他的满头银发，也一如我被狗咬的那个夜晚那般明亮温暖。我终于知道，原来父亲对我的爱从未走远，它一直就在我的身旁，并将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