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彩调
桂林日报
2023年04月17日
□李振杰
没有舞台,没有服装,没有配乐,某晚,没有预先策划地与朋友演了一段彩调《阿三戏公爷》。
像往常一样,饭后在朋友家客厅里吹拉弹唱,唱着唱着流行歌曲,一位年轻的朋友突然提议和我一起唱一段彩调。时隔多年不看、不听彩调,好多词都忘了。在他的提醒下,那些曾经熟悉的词,很快又恢复了记忆。
他胖,演公爷。把帽子扯歪了点,手里拿的笛子当烟杆,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一下子就有了当年我看光碟片里公爷的味道。我瘦,扮阿三。从没演过,只能靠揣摩。唯一的配乐,是另一位拿了笔洗在旁边“叮叮叮”地敲。演了一遍开场里公爷唤阿三出场的片段,朋友们觉得有味道,于是又演了两遍,到第三遍时“正式”录了下来。我们一起看了,都忍俊不禁。“一筒米,两筒水,煮出了三样饭。高头生,中间泮,底下成了锅巴炭。走出堂前看一看,原来是个乌龟王八蛋。”有趣的台词,加上搞笑的动作,诙谐搞笑的风格就出来了。
2000年前后,我和妻工作调动,母亲跟着我们到了乡里中学生活。母亲向人讨了点菜地,但根本不够她打发时间。有一天,她到门口我朋友开的光碟店,看了半天彩调,激起了她对彩调的怀念和迷恋来,回来讲起来,兴奋得不得了。后来,有新碟片到了,朋友总帮留一张,久而久之,家里的彩调碟片就多了起来。像《王三打鸟》《娘送女》《地保贪财》《老少配》《小气鬼招亲》什么的。母亲去侍弄完菜地,就召集了她的伙伴,一边打油茶,一边循环着播放这些片子,即便我平时不怎么看,久了,很多唱段、台词不经意间竟然也能哼上几段。我对彩调内容的记忆,大多也就是那时候留存下来的。只是各种节奏太快,光碟机很快式微,于是与彩调逐渐地就疏离了。
我与彩调的缘分,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改革开放后,村里的彩调队又重新建立了起来。冬季,庄稼都归了仓,就是排练彩调等过年的时候了。晚饭后,曾经唱过彩调的老人,学戏的热情与荷尔蒙一样高涨的后生、姑娘,就聚拢到村里的礼堂里来了。昏黄的白炽灯下,或是呼呼喷气的气灯下,懂锣、鼓、铙、钹各种乐器的老人坐定,待二胡手“来拉来拉”地拉几遍调试好音,摆好架势,几个人目光交换一下,从蓄势待发的“恰——不隆咚锵”开始,整个晚上的排练就开始了。台下也少不了我们这帮不太专心的小看客。春节时候,这些排练了两个多月的戏就正式上场了。都是很热闹的场面,很远地方的人也聚拢来,穿着单薄的衣服,手里提着噼里啪啦弹着火星的炭火,坐在高矮不一、不同样式的小凳子上看。台上红扑扑脸蛋的小姐,眉毛上扬的会耍花棍的武生,黑鼻子的蠢笨的老爷,白鼻子蹲着走八字步的丑角……化了妆,穿上戏服,平时那些熟悉的哥哥姐姐全像换了一个人,下面的人都在猜那是谁谁谁。小朋友们很少有不打瞌睡地看完一场戏的,大家都不懂里面的意思,就像鲁迅《社戏》里那帮小伙伴一样——礼堂后面的货郞担更吸引我们。
算起来,我是上过舞台唱过彩调的。那时读书,家长也好,学生自己也好,唯一的想法就是考上了学校吃“国家粮”。那些要他写一篇500字作文,他宁愿到40里开外去挑一担松脂的小伙伴们,早早地捡起书包回了家干起了农活,年末也加入到了唱戏的队伍里。有一年春节,村里的彩调队受邀到几十里外另一个乡镇的村里演,小伙伴们撺掇了我也一起跟着去。对方一再挽留着唱了几天,到后面,临时加了一出排练时间短的,那出戏要的人多,人手不够,于是叫我也上台。那根本算不上什么角色,就是与其他三位小伙伴一起演官兵,穿着背上有一个“兵”字的戏服,拿着一杆枪,出来舞台转一个圈,站定舞台两侧,把枪在地面上顿一下。唯一的台词就是出来转圈的时候喊一声长长的“喔——”。我看过,老彩调师傅讲了一遍我就感觉懂了。出场不过几分钟。真正出场的感觉我已忘了,就连那声“喔——”究竟喊了还是没喊我也不敢确定了。那是我唯一一次上舞台唱彩调的经历。
彩调是发源于桂林的地方戏种,曾经大大小小、水平参差不齐的彩调队遍布各地村屯,大家要的只是那份热爱,或仅仅是那份热闹。热爱彩调艺术的先辈们,编了许多流传久远的剧目,包括我上面列的那些。这些作品,塑造了许多独特的形象,表现了不同的内涵。有的赞美美好的爱情,有的戏弄为富不仁且愚蠢的老爷,有的表现了底层人民勤劳善良,有的教育人要讲孝道。年轻时不喜欢看,所以也没用心去琢磨剧里的意思,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戏,给曾经贫瘠的岁月增添了色彩,也有着很深刻的生活体验。我看过的《娘送女》,说起来情节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位母亲,送因和婆婆怄气跑回娘家的女儿重回夫家,与亲家一番理论,最终和好的过程。但作者耐心地把它写成了两个场景,第一个场景是送女儿回夫家的路上,一路上母亲语重心长教育女儿如何做一位好儿媳,那可谓是声泪俱下,母亲对外嫁女儿的关切、未来生活的担忧无不蕴含在唱腔里。另一个场景是到了对方家里,为娘的好像忘了女儿的种种不是,与女儿的婆婆据理力争,甚而对骂,一位护犊心切、想为女儿在婆家争取一席之地的母亲形象顿时鲜明起来。里面那些听来似乎有点粗俗的语言,让人突然有了置身于旧时落后的农村,看妇女吵架的场景。
以往只是不懂,其实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着它们的生活来源,有着它们的现实意义,有着它们的艺术价值。
朋友说,哪天再来演一个《阿三戏公爷》完整版。我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