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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情思

桂林日报      2025年05月31日     
  □梁丽红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鲁迅在《而已集·小杂感》中的这句话,每次重读都令我心有戚戚。楼下男人病入膏肓,隔壁飘出留声机的乐音,对面传来孩童的嬉笑,楼上是肆意的欢笑与打牌声,河中的船上女人为逝去的母亲哀泣。短短数语,道尽人间百态的割裂与无奈。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已年届知天命。可每当被人称作“中年妇女”,总忍不住心生抵触。“中年”二字加在曾经的少女身上,仿佛意味着岁月已将生活的烟火气深深烙进生命——就像烤地瓜,内里丰腴香甜,表皮却满是焦痕,布满沧桑。这样的形容,难免让人不喜。
  雨季总是如约而至,带着几分真实与魔幻。雨点时而倾盆,时而绵绵,敲打窗棂的声响,像是命运的指尖轻叩心门,将往昔的记忆一一唤醒。
  幼时在乡下,虽无父母陪伴,却有爷爷奶奶相依。下河抓鱼、上树抓鸟,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五岁起,爷爷便教我诵读诗书。他不会说普通话,用乡音念出的《千字文》,倒别有一番韵味。那时的我,留着“锅盖头”,摇头晃脑的模样,如今想来,满是稚拙的可爱。
  爷爷身材高大,脊梁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生产队收工归来,他总会从衣兜掏出些惊喜:一块能“变魔术”的绯红石头,放入水缸便吸附杂质,想来应是麦饭石;或是一串鲜艳野果,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用稻草串着递到我面前,笑着说:“快让奶奶煮了吃!”他布满皱纹的黝黑脸庞,盛满慈爱。
  乡下的老屋是三开间,历经岁月沉淀,满带着爷爷、父辈留下的温度,坚挺如初。每年雨季来临前,爷爷都要架起梯子,爬上高高的屋顶修缮瓦片。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烈日下渐渐缩成小黑点,我总是提心吊胆,每隔一会儿就唤几声,听到他沙哑的回应,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过了端午,我们的小丫头又长一岁,明年该回县城读书了。”爷爷的话里,藏着淡淡的不舍。那时,县城于我而言,是未知的恐惧,像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六岁那年的端午,成了我与爷爷奶奶生命中特殊的节点,奶奶格外重视。节前,她早早洗净粽叶,泡好糯米、小米和豆子。浸润酒香的五花肉裹着黑芝麻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金黄的小米粒点缀其间,如碎金洒落。奶奶的手灵巧无比,粽叶在她手中翻飞,转眼间就变成小巧的漏斗,填入馅料,细细捆扎,不一会儿,一筐翠绿的粽子便整整齐齐码好了。
  粽子煮好后,屋子弥漫着浓郁的粽香,咬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顺着喉咙流淌到心底,满是幸福的味道。吃罢粽子,爷爷还特意吩咐奶奶去镇上买猪腰和肉。“晚餐要喝酒呢。”说话间,爷爷古铜色的脸泛着光。奶奶买回猪腰清洗后,爷爷将整个猪腰放入陶罐,加上米酒,再置于火塘慢煨。待香气四溢,壶盖被热气顶得“哒哒”作响时,便成了美味佳肴。酒过三巡后,爷爷的脸上泛起红光,一遍遍讲着父亲考上大学的往事。我知道,那是他对天国儿子的思念。年幼的我不懂这份酸楚,只觉唠叨,急于逃离。爷爷便往我衣兜塞满花生米,目送我跑向村口。那时的我哪里懂得,所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欢快离去的背影后,是爷爷奶奶相对无言的惆怅。
  窗外,雨声依旧。年年端午,今又端午。岁月更迭,半生已过。那些过往的温暖,却如陈酿,历久弥香,永远在心底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