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湖边上油茶香
桂林日报
2023年12月09日
□陆波岸
在我连着桂林的情思里,总是或多或少飘荡着或浓或淡的油茶香。因此,每次在去桂林的路上,我总会隔着手机屏幕问捷哥有没有空搞一下油茶。或者,久了不见,他会有事没事“微”我,问什么时候到桂林,搞一下油茶。
这里说的油茶,不是那种可以榨油的植物,而是桂林人餐桌上的一道“饮品”,其烹作主要是把茶叶、油盐、生姜、葱、蒜等集于一锅,用木制油茶槌慢慢捶打捣烂,倒入清水煮沸,然后滤出热气腾腾的茶水来,人们称之为“打油茶”。油茶打好后,再配以米花、花生、脆果、排馓等佐食,端到餐桌来,满屋飘香,适宜家常餐饮,亦可宴请宾客。
桂林市恭城瑶族自治县喝油茶历史悠久,直至今日,恭城人几乎一日三餐都要喝油茶,家家户户乐此不疲,喝出了一方热情好客、喝出了一方饮食文化。人们认为,喝油茶可以清热解毒、消食健胃,当地民间传唱:“讲起恭城有土俗,常拿油茶来泡粥。油茶好比仙丹水,人人吃了喊舒服。”“恭城油茶喷喷香,又有茶叶又有姜。当年乾隆喝两碗,给它取名爽神汤。”
捷哥是喝油茶长大的恭城人,是我在桂林榕湖边上求学时的同班同学。那时候,生长在桂西北大山的我,根本不知道油茶为何物。有一个周末,他热情邀请我们几个平时玩得较好的同学去他姨妈家打油茶。大家一听,有吃有喝,赶紧跟在他身后,穿街走巷,走路前往。
捷哥的姨妈家在桂湖边,一个普通人家,住房并不宽敞,但干净整洁。见我们到来,她热情招呼后,赶紧生火架锅打油茶。我们围在她身边,添火加水,洗菜拿碗,等油茶打好后,大家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无拘无束,俨然一家人。
在这里,我喝了人生的第一碗油茶。此后,我们成了捷哥姨妈家的油茶常客。当时,我们这些“学生仔”口袋里都没有几个钱,根本无法在外面餐馆喝油茶,嘴馋想开荤了,就和捷哥一起到他姨妈家去。每一次,姨妈总是很热情地接待我们,用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油茶温暖我们苦涩的求学年华。
遗憾的是,等我们走出校门有能力在外面喝油茶时,姨妈却离开了人世,记忆最深处,唯有当年打油茶的“冯冯”声,以及姨妈善良热情的笑容。每当想起,温暖于心,扼腕叹息,感慨万千。
后来,我有两年多时间一个人在桂林讨生活。那段日子,捷哥生怕我“孤独寂寞冷”,一有时间就约我出去喝油茶,他请客一定叫上我,别人请客,他也把我带上,在满含深深同学情的油茶往来中,滋润我在外漂泊的岁月。
捷哥没空时,我常常一个人在榕湖边转悠,随心随缘在小巷里找一家油茶店坐下,叫一壶油茶,点一碟炒粉,或者要几个粑粑,倒满眼前一碗油茶,静看店里店外人来人往,对付自己的温饱,消磨闲散的光阴。捷哥忙完电话问,吃了没有?答,自己搞了点油茶。电话那边说,那可以了,那可以了。
离开桂林后,每次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我总喜欢在榕湖边落脚,然后问问捷哥是否有空一起喝油茶。只要有时间,捷哥都会愉快答应。很多时候,都是他张罗着叫上在桂林的同学,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围着一锅汩汩滚开的油茶,漫无边际地说记忆里酸甜苦辣旧时光,说当下炎凉冷暖人世间。
有一次,我到桂林时,捷哥因琐事缠身,一时走不开,说晚一点才能过来和我搞油茶。晚饭后,同事起身回住处去了,我一个人坐在饭桌前等捷哥。没多久,捷哥提着一瓶老酒穿越半城灯火,满头大汗匆匆赶到。
那一夜,我们面对面坐在西城步行街的一家小店里,掏心掏肺说了很多人情世故、家长里短。这一夜,我第一次知道,每次面对满屋飘香的油茶总是笑容满面的捷哥,心中有乐有苦也有痛,有满怀信心耕耘收获,也有满眼彷徨追寻探索。也就是这一夜,我再一次深深地体味到,穿行世间风霜雪雨,追逐心中梦想,赚取柴米油盐,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尤其是草根的生长,如捷哥,如我。
最近,我又一次去了桂林。捷哥知道后,赶紧张罗要一起喝油茶。我如约而至,捷哥已经等在那里。他拿起饭桌上一瓶酒摇了摇对我说,我们今晚就搞这个,我自己酿的。
捷哥的话,把我给惊到了。乡村人家自己酿酒并不稀奇,生活在都市商品房里的捷哥,自己烧水蒸饭发酵架锅酿酒,着实让我感到很意外,着实让我由衷佩服。他说,他自己搞了一套设备,有空就酿酒玩玩,一次能酿五斤左右的酒。晚上约了老师和同学,特意带来让大家尝尝。
所约的老师同学先后来到,捷哥赶紧叫上菜,盛油茶,他热情忙碌招呼大家的样子,总给人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这忙乱之中,全是他的真情和盛情。
这个晚上的油茶之约,一些同学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但大家坐到一起,瞬间又回到坐在教室里一起学习的从前,无数本以为已经尘封的过往,又一一活泛在油茶飘香的眼前。周云老师也来了,看看这个的笑脸,拍拍那个的肩头,笑着说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变化。大家又一次笑成了一团。
席间,我们谈的几乎都是同学们的成长奋斗历程,有在学校的,有离校以后的,有的故事已经听说,有的故事从未耳闻。我们这个班,不少同学家境并不很好,起点又比较低,从求学到择业,从建立家庭到成就事业,要比很多人付出得更多。但是,这些年即使走在不同的路上,每个人都很努力奔跑。有些人眼看走进绝境感到绝望,几个同学聚一起,抱头痛哭,然后互相鼓励,继续前行。这个故事,我第一次听说,心灵震撼,感慨万千。很欣慰,大家都走过来了,徒步人生大漠荒原,穿越世间千山万水,心中梦想依然,脸上笑容依旧。
真情不需要山珍海味,但很费酒。我们把捷哥带来的酒喝完后,向餐馆打听有什么酒。服务员转身出去没多久,打来一壶说这是餐馆老板老家自己酿的,见我们聊得这么开心,免费送这壶酒给我们品尝。
不知不觉中,餐馆已到打烊时。但看着我们谈兴正浓,服务员也不好意思给我们下逐客令,又给我们添了半锅油茶,然后转身轻轻掩门出去了。屋内,油茶飘香,浓淡相宜;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屋外,榕湖风来,秋露微凉;桂花吐蕊,满城芬芳。
回到住处,我掀帘凝眸窗外灯火阑珊,想起每一次和捷哥的“茶聚”点滴,想起每一次“茶聚”洋溢着深深的同学情、师生情,默默在心扉上写下这几行字:红尘三千,人海茫茫,每一场相遇都是千年修来的缘分,每一场聚散都是前生今世的约定,无关风月,无关功名,油茶慢煮,旧酿慢酌,浓淡相宜,温暖彼此。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