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8月16日

　　□彭恺然

　　刚出桂林站，行李箱轮声未歇，脚步已熟稔地拐向街边的米粉店。“二两卤菜粉，加五块钱锅烧！”乡音与扑鼻的米香交织，一口温热的骨汤滑入喉咙，漂泊的魂灵便在这一刻轰然着陆。这嫩白柔韧的米粉，是刻入桂林人骨血的烙印，贯穿生命的河床，无声丈量着这座城市。
　　一碗粉的基底，蕴藏山水的基因。漓江清流滋养的稻米饱满莹润，磨浆榨出的米粉方有山水般的爽滑筋骨；山林馈赠的八角、桂皮带着南岭深谷的辛香——卤水里翻腾的，分明是桂林“山水绕城”的自然精魄。这碗粉的筋骨与魂魄，皆由这片土地所铸就。
　　嗦粉的晨光里，跃动着城市的心率。天微亮，街边巷角的店里已坐着端碗人，“哧溜”声此起彼伏，是市井最踏实的晨钟。上班族打包一碗，步履从容却自有章法。米粉摊老板眼明手快，漏勺一捞，卤水一浇，不同的人此刻只剩一个共同称谓——“吃粉的”。这随性却不潦草的场景，恰是桂林人骨子里的节奏：不紧绷，不滞缓，如同漓江水缓缓流过，滋养着众生。
　　山水与米粉，早已是共生的魂魄。米粉的清爽澄澈，是漓江碧波在舌尖的流淌；嗦粉的淋漓酣畅，似攀登叠彩山后的快意。捧碗抬头，喀斯特群峰的青翠映入眼帘，碗中升腾的“地气”与峰峦缭绕的“仙气”刹那交融，正是桂林“大俗即大雅”的独特气韵。
　　在徐州求学，未尝不惊艳于米线的软滑如绸，亦感佩烩面的宽厚。然而，异乡珍馐再美，舌尖深处惦记的，仍是故乡那碗醇厚鲜活的滋味。桂林米粉的妙处，恰在刚柔相济：锅烧脆皮如晨露坠玉盘，酸豆角激爽似山风穿林，卤水深沉若漓江夜泊，米粉柔韧则是这片土地骨子里的倔强。味蕾深处顽固的记忆，恰如桂林城本身——深植于山水根基的定力，使其在时代洪流中始终保有从容底色。
　　离乡的列车再度启程，唇齿间卤香如故。这碗粉早已超越食物本身，它是漓江晨雾的凝结，是象鼻山影的沉淀，更是丈量故土变迁的温暖标尺——一端系着青石斑驳的老城记忆，一端伸向霓虹璀璨的时代新城。纵使行至天涯，街口那缕辛香，便是故乡系住游子的无形脉搏，在血脉深处，与桂林的山水心跳同频共振。它不张扬，却以山水为皿、烟火为料，熬煮出深入骨髓的认同，让这座城在万千旅人心中，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