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8月16日

　　□康乔华

　　当月光踏上象山的脊背，整座山便成了光的源头。
　　象山屏住呼吸，将嶙峋的骨骼融进光的河流——
　　它看见，你目光系住的那两朵云，正依偎在峰顶交换着柔软的影，仿佛一句未说出口的誓言。于是象山挺直身躯托起倾泻的银辉，让光流进你望我的眼。那眼底的深潭，沉着整片不肯入睡的星穹。
　　月光走得慢，每一步，都量着云影到窗棂的思念，生怕惊醒石阶上，我们重叠的梦境。
　　山影是它翻动的信笺，沙沙，沙沙，写满夜风也读不懂的细语。
　　行至门前，它忽然轻如叹息，在暗处计数：这一步是云的相拥，下一步是风剪不断的眺望。终于它停在窗前，以微凉的唇轻叩玻璃：“象山托我捎来口信——它记得你凝望时的温度。”
　　我推开窗，光便栖落掌心，薄如蝶翼，却比整条漓江水沉甸。话音坠落处，枝头的花忽然醒了，细碎的暗香簌簌飞旋。有一瓣，驮着未消散的耳语，轻轻地泊进我的茶盏。
　　涟漪漾开，恍若月光在杯底呼吸。此刻，那两朵系着誓言的云，正借月光的银梭，把分离的经纬织向同一片渐白的黎明。
　　榕湖之夜
　　榕湖湖面，不再是白昼的绸带，被霓虹浸透，成了一个溶化的星湖。风起了，星光在湖中流转，是散落的、发光的蒲公英种子，载着我的梦，悬浮在微凉的空气里。你穿碎花裙摆，在湖边轻轻旋舞，裙裾扬起的风，惊了我的梦。梦如涟漪，在夜色里荡漾。当你的身影靠近我时，它忽然开出花来，缤纷如愿的甘甜。
　　我牵着你的手，在月光下的行走，曼妙心境由远及近润润地来。我们走在融创的灯火里，你说这像一场私奔，而我只是攥紧你的手——嘘，别惊动那些湖边的榕树，它们正偷学我们相爱的姿势。榕湖把霓虹泡软了，漂成一条发光的绸带。你忽然停下，指着水面：看，我们的倒影——比树枝还歪斜，却比它们真实。在榕树的阴影里接吻时，头顶的木棉突然炸开， 一朵绯红落在你肩上。我假装没看见，直到你笑着把它别进我衣领——“这是榕湖给我们盖的邮戳。”这时，一片影，一街景，一楼美声，便纷纷落情，让我们与榕湖浑然一体，如水交融。喧嚣弥漫开来，夜在此刻搁置白昼的只言片语，渐显它那个花样城廓。
　　榕湖的花以浓墨暗影，将桂林整座城池拥入它起伏的呼吸。花们柔婉、清雅、莞尔，美化了楼宇亭阁，直往我心里秀桂林之夜。时光似花纷飞，满城夜色招摇远幕的期待。我们行走着，像行走在巨大的诗行间——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韵脚，头顶是缀满隐喻的星光穹顶。每扇亮灯的窗，都是一枚待拆封的词，讲述着未完成的故事，或未寄出的情书。此刻，茶楼浮升的香气，已把街灯染成微醺，绿壶中倒出更满的银辉。光影沉入杯底，茶香始终浮升，沉淀出最浓的一杯温热红茶。
　　此刻，榕湖摊开它柔软的掌心——一半托着喧嚣市井，一半盛着静谧星河。我们穿行其间，脚步是迟疑的逗点，在现实与幻梦交界的薄雾里，咀嚼着夜色。这夜，是轻盈的梦之舟，泊在诗的湖岸。我们饮着微醺的风，啜饮着光影，用目光亲吻每一寸流动的华美。在这花蕊般绽放的夜色里，我们醒着，却更深地沉入梦的腹地：最璀璨的烟火，并非升腾于天际，而是灵魂被这夜的魔法触碰时，于心底悄然绽开的那片永恒花海。我们相视一笑——原来，最动人的诗行，不是印在纸上，而是你在我眼里，读到的整个桂林的夜色。
　　与榕湖对坐
　　我数榕湖的波纹，它数我的脚步。榕湖用液态的夜，将城市轻轻对折。我恰好坐在折痕最柔软的那道褶皱里。
　　环湖路的笑语，溶入桂北温热的晚风。我与榕湖对坐，摇着蒲扇，把风里的故事，撒向粼粼水面。它曾经的澎湃沉入水底，只剩一片蓝的沉静。倏忽，游鱼跃起，在完整的夕阳上啄开一个小洞。月亮，一柄银勺，从洞中滑落，搅动满湖星光。
　　石凳上，我的影子与榕树根同享一片阴凉。垂落的榕须，钓起几粒星子。脚下泥土微动，仿佛正抽出气根，渴饮湖的清凉。几朵睡莲，在铺展的夜色绸缎上合拢，藏好未说尽的晚凉。三角梅轻颤，将暗香称了称——恰好是一朵夜色的重量。
　　木棉花，一盏盏悬垂的灯盏。忽有一朵轻叩肩头：这满湖晃荡的光影，你要取走哪一盏？我凝望水面，无言以对。晚风又吹开波纹，月光细数着莲蓬的心事。我俯身，拾起一朵遗落的莲。它在指间轻轻绽开，漾出整个榕湖的温柔暮色。
　　整座湖忽然侧身——让我的倒影，与一茎白莲，共用同一片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