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8月10日

　　□罗慧玲

　　母亲的世界曾是一方被病痛禁锢的暗室。然而，她却在这间暗室中，让生活开出了花。
　　有次我去看望母亲，发现屋里有个未拆的包裹，顺手打开，里面是一支水红色的口红和一个小挎包。母亲看到后，原本略显黯淡的眼睛倏地亮了。她有些费力地把挎包挂在肩上，对着镜子打量，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放下包，她又急切地拿起口红，我便帮她拧开，为她抹上。她开心地抿了抿唇，用指腹将那抹红色轻轻匀开，有些羞涩地说：“电视购物上看到的，没忍住。”那一刻，母亲就是一个爱美爱生活的普通女性。那一抹红，是她在命运的荒原上为自己种下的一道倔强。
　　这朵倔强的花，心里竟还装着远方。那年暑假，母亲竟跟着我和父亲去了趟外地。母亲从救护车担架上落地机舱，额头上已渗出细汗，她没吭声，却冲乘务员笑了笑。飞机开始滑行，母亲直直地坐着，每次颠簸都让她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当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巨大的推背感令母亲“哦哟”一声，顺势紧紧抓住我的手。飞机渐渐平稳，母亲紧绷的神情也慢慢放松。她扭头望向舷窗，似乎故意避着我。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泪花。她接过我递上的纸巾，喃喃自语：“起飞了，我的旅游心愿成真了！”我想此时那种飞向远方的自由感，就是母亲对生活最深切的渴望吧。
　　那趟旅行为母亲的世界撬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花甲之年的母亲把心念投向了电脑。母亲戴上老花镜，用不太听话的右手跟鼠标较劲，屏幕上的光标总是乱撞。她就那么俯着身子，屏住呼吸，直到光标稳稳地停在目的地，才长舒一口气。有时她坐累了，就让人扶着站一会儿，眼睛却还盯着屏幕，嘴里念叨着操作要领。半年后的一天，她竟主动要为我演示，只见她用那只依旧有些不灵活的手，缓慢却准确地完成了开机和关机。“我还行吧？”她狡黠地笑着，像个考了满分等着被夸奖的孩子。我既敬佩又心疼，命运能困住她的身体，却锁不住一颗在石缝里也要向着光生根的心。
　　尼采说，爱你的命运。如何爱呢？母亲用一生告诉我，她已将困顿之所活成了滋养灵魂的花房。如今斯人已逝，花香却早已浸润了我的岁月，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