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8月10日

　　□蒋志富

　　一段时期里，因工作的忙碌，生活的繁琐，我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心中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像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微光，变得越来越黯淡。
　　某个疲惫的周末，怀着几分对现状的不甘与倔强，我来到了桂林花鸟市场。看着市场里琳琅满目的花草，仿佛找到了对抗生活平淡与灰暗的武器。我精心挑选出几株姿态颇为动人的桃树苗，像是寻到了珍贵的宝物。回到家，在狭小的阳台上郑重地种下。浇水、施肥、松土，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一丝不苟，仿佛侍弄的不是花木，而是自己日渐干涸、渴望滋润的精神家园。望着新叶初绽的嫩绿，眼前似已铺满灼灼粉霞，鼻尖似萦绕着果实的清甜——一个触手可及的小小桃源，专属于我的桃源世界，似乎就在眼前徐徐展开。
　　然而，生活总免不了一些意外。一次出差回来，阳台一片狼藉。不期而至的狂风骤雨，裹着高楼间的穿堂风，毫不留情地将花盆掀翻。泥土四散，枝条断裂，曾经鲜活的桃苗奄奄一息，像我心里刚燃起的希望火苗被骤然浇灭。我怔立在狼藉中，那种因工作挫败而产生的无力感，再次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不禁思索，为何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总有些事会握不住，总有些期待会突然凋零。
　　阳台的惨状，刺痛的不仅是我的双眼，还有我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烦闷。我颓然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手指下意识地捻着断枝上残留的嫩叶，叶脉分明，却已失了生机。工作上的瓶颈、人际交往中的纷扰、对未来的迷茫，所有这些不如意的事，借着这几株夭折的桃树苗如决堤的洪水向我涌来。那一刻，我仿如一个迷失方向的孩子，深陷在现实的泥淖里，找不到脱身的出口。
　　我的目光在屋内漫无目的地游移，停留在窗台的角落。那里散放着出差带回来的几本宣传册，上面印着某个著名“桃花源”景区的精美画面，游人如织，笑靥如花。但此时看来，那热闹的场景却显得格外的虚假和遥远。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难道我一直追寻的宁静与美好只能存在于被精心包装、标价的远方？或是注定如阳台的桃树般脆弱、易逝？
　　就在我满心沉郁之时，心底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悄然响起：“心若不安，纵有万顷桃林，亦是牢笼；心若自在，方寸之地，亦成桃源。”这声音不来自书本，也不来自他人，像是从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传来，如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刹那间，我如遭电掣——是啊，我一直执着于阳台的方寸，执着于这几株实实在在的桃树，不正是把寻找安宁与美好的希望寄托于外在且不可控的物事上吗？真正的桃源岂能假借于外物？它应该根植于内心的沃土。
　　这顿悟虽不算石破天惊，却如涓涓清泉，悄然冲刷着我被尘世淤塞的心田。忽然间，我理解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并非地理上与世隔绝的地方，而是乱世烽烟里，用文字与精神构筑起的一座心城。那落英缤纷的景致，原是他内心安宁、自在、超脱的外化。若心里塞满焦虑、攀比、得失，再美的风景也难以入眼；唯有扫净心尘，涵养出一方澄澈宁静，才能在寻常巷陌、柴米油盐里，瞥见那“落英缤纷”的诗意。
　　外在的桃树虽没能存活下来，但我对安宁的那份渴望不正像一颗坚韧的种子，早已深埋在我心灵的沃土之中吗？
　　我缓缓站起身，不再看那狼藉的阳台，也不再理会窗外那虚幻的广告。我开始动手清理，动作中不再带有愤懑和沮丧，反倒带着释然的平静。泥土与残枝被扫净，阳台重归空旷，心里却不再空荡。就在这片“废墟”之上，我清晰地感知到，一片无形的、只属于我的桃花园，正在心壤深处破土、发芽、生根。它无需精准的阳光雨露，不惧尘世的风雨侵袭。它的种子，是我对安宁的觉醒与渴望；它的养分，是我工作间隙凝神静气的片刻，是面对纷扰时提醒自己“心归何处”的默念，是车水马龙中捕捉到片片云影、声声鸟鸣的敏锐感知。
　　从此，我在心里种下了这片永恒的桃花园。它不占据物理空间，却充盈我的整个精神世界。纵使身外喧嚣依旧，甚至寒霜骤降，内心的这方天地永远煦暖如春。花开花落，自在轮回，芬芳暗渡，滋养我宁静的灵魂。这内心方寸间的“心源”，正是我行走于纷繁人世，最安稳、最丰饶的故乡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