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村夜校任教时光
桂林日报
2024年09月07日
□诸葛保满
我曾有过一段五十多天的山村夜校任教工作经历,在漫漫人生路上,这或许只是昙花一现般短暂,又如沧海之一粟般渺小,却是我青春岁月中的美好回忆,更为我之后走上三尺讲台夯实了基础,令我受益匪浅。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担任村团支部书记的哥哥在上级团委的指导下,在村里开办夜校识字班,招收村里没上过学或者只认识很少汉字的青年利用晚上农闲时间读书识字,共招了20多名学员。夜校识字班是公益性质的,不收取学员任何费用,上课老师也没有补助。学生是有了,去哪里找一名义务老师上课呢?这可把哥哥愁怀了。
赶巧,当时我念完师范一年级放暑假回家。哥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顿时两眼放光,说尽好话想让我去教学员们识字。接到哥哥的邀请,我心里蛮忐忑的,虽然是师范生,但还没走上讲台,连见习都还没经历过,加上学员的年纪都比我大,我可怎么管纪律、怎么教啊?哥哥说,人生总有很多第一次的,没做过不代表做不好,教识字班就权当是我提早实习,至于班级纪律交给村团支部就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答应了哥哥,开启了我的夜校任教时光,尝到了山村夜校老师的酸甜苦辣。
夜校识字班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是学员流失严重。当哥哥把我引到讲台上,且不说低矮的瓦房、昏暗的白炽灯、有裂缝的木黑板这些教学条件如何简陋,要命的是原本20多名学员,只到了8人,还有一大半的学员未到。哥哥打听缘由,他们都说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不太靠谱,而且学员都比老师年纪大,面子上抹不开。哥哥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只好暂时停课,跟我说第二天保证把学员全部喊回来。
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办法,20多名学员果然在第二个晚上齐刷刷到位了。在那昏暗的白炽灯之下,我正式走马上任夜校识字班老师。夜校识字班没有教材,我借了小学语文教材,抽出一些与学员生活生产比较接近的汉字作为重点,计划每晚教学员学会五至八个字的读、写和运用。这些白天的农活能手,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在我的带领下,有模有样地、兴致勃勃地对新学的汉字一笔一画地抄写。我觉得学员年纪大、自觉、能吃苦,比小学生好教,效果不错,便自行加快了教学进度,一个半小时的两个课时时间,我用完了四个课时的教案。下课之后,大家觉得收获满满,我也为自己首次课堂教学的成功暗暗庆幸。
谁料,在第二晚的课前检查环节中,这些学员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头晚所学的知识全部“还”给我了。他们干了一天的农活,早就把所学的汉字忘记得一干二净。有个学员还调皮地说:“字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字。”反思原因,终归是我这个老师没有教学经验,在课堂上教的新内容过多,进度过快,留给学员巩固练习的时间不足,训练的方式单调且不生动,没有让学员对所学新知识入心入脑,以至于“水过鸭背”“水过芋苗叶”,效果甚微。
哥哥开导我说:“他们基本上不认识字,读夜校的目标是认得出自己的名字,再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就行,不要用你们师范生的要求来做教学标准,上课时多用方言和歌谣,效果可能会好些。”想想哥哥的话的确是有道理,这些学员白天劳动,晚上还来夜校学习,最大的目的就是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不能够按照正规教学班的标准来教学。于是,我放慢了教学的速度,对一些形近字,教学员们用歌谣来识记。比如教学“泡、炮、跑、抱、饱、胞、创、苞”等汉字的时候,我教学员们吟诵“有水冒气泡、有火放鞭炮、有足才能跑、有手来拥抱、有食能吃饱、有月是同胞、有刀来把木板刨、草头在上是花苞”;教学与“雨”相关的汉字时,教学员们吟诵“山字遇雨‘雪’花飘、包字遇雨下冰‘雹’、田字遇雨‘雷’声吼、辰字遇雨‘震’九霄、相字遇雨变成‘霜’、务字遇雨‘雾’茫茫、每字遇雨粮‘霉’烂、林字遇雨甘‘霖’降”……
慢慢地,夜校识字班教学有了起色,学员们对识字歌谣很感兴趣,在田间地头劳作时也相互吟唱刚学的歌谣,认识的汉字逐渐多了起来,写得出自己的姓名、父母的姓名,自己所在的村名、镇名、县名,学习的兴趣更浓了,吸引了在旁观望的村民,学员由开学之初的20多人增长到后来的近40人,把小小的教室挤得满满当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个暑期眨眼就结束了,虽然学员们学习兴头正浓,我也舍不得离开他们,毕竟我还有学业要完成,就用一个晚上作为本次夜校识字班的最后一课。课堂上,他们没有依依不舍之类的语言表达,也没有流泪和拥抱——一些女学员绣了鞋垫、织了围巾,男学员拿来自种的瓜果当作临别礼物——他们质朴的言行却让我更深刻地体验到了教师职业之神圣……
随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大力普及,村里后来再也没有举办类似的夜校识字班了。师范毕业后,我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当老师,很快适应了工作,教学成绩屡次在全镇排名前三,获得了上级和家长的赞誉。回想这段短暂的山村夜校老师的工作经历,我至今都还认为收获大于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