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的端阳
桂林日报
2024年06月09日
□张文燕
外婆总把端午节称为“端阳”,小时候的我也跟着她这样叫。长大了才听老师说,这个节叫做端午节,为纪念屈原而来,山外的人常常有划龙舟、包粽子、挂艾叶的习俗。我的故乡在僻远的大山深处,老一辈很多人都没进过学堂,对山外端午节的这些习俗了解甚少,他们只会虔诚地按照祖辈传下来的方式,过这个古老的节日。
在山里人眼里,端阳节最不能少的是雄黄酒。因为身处大山之中,少不了要与毒蛇猛兽打交道。网上很多人说广西老表不怕蛇,这话是有根据的,见得多了,自然就不再那么害怕,换句话说,广西的蛇是很多的!山村的小路上、刺蓬里,甚至是家门口,都能经常见到蛇,从屋子里某个角落突然窜出一条蛇来,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是胆小的人——比如我,每每会被吓得腿软、惊叫,恨不得转头逃命去。传说雄黄正是蛇的克星,老人们都说端阳节喝了雄黄酒,再喷一些在身上,一年里蛇都不敢近身。除了喝雄黄酒,人们还会在屋前屋后撒上一圈雄黄,如同孙悟空用金箍棒为唐僧画的神仙保护圈一般,黄澄澄的特别显眼。老人们说这样一来,再凶猛的蛇也进不了屋子、伤不了人了。
我们兄妹几个是不信这一套的,往往扭扭捏捏地不肯喝酒、喷酒,外婆就搬出《白蛇传》里许仙被现了原形的白娘子吓死的故事来,说是千年的蛇妖喝下雄黄酒都会现原形,可见老规矩是有道理的。她会亲自取来一个粗瓷碗,倒上满满一碗自家熬的土酒,把雄黄碾成粉末倒进去,再伸出她那被烟熏得蜡黄的食指搅拌几下,碗里的酒便显出一种鲜艳的黄色来。外婆把酒举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嘴边,逼着大家必须得抿上一口。碗中剩下的,她会大口吸进自己嘴里,挨个喷洒到我们的手上、腿上、衣服上,全家人都喷完了,最后给自己一身上下也喷个遍,这才擦擦淌着黄色液体的嘴角,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吸她的旱烟斗。
也许是群山环绕且山高林密的缘故吧,山里的夏天总是来得迟一些。有时芒种过后了,我们早晚时段还得穿夹衣,所以大人们是不让小孩子过早地下河游泳的。他们把下河的时间规定为“早不过端阳,迟不过立秋”。端阳节,成了孩子们可以“开戒”游泳的节日。很多人家的男人会在这一天,亲自带孩子们下河游泳。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巍巍的青山脚下,一池凉凉的碧水,一群孩子初脱缰绊,叫着嚷着在水里尽情撒着欢;初夏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溅起的每一朵小水花都映着五彩的光,水中的鱼儿被惊扰得到处乱窜,空中的鸟儿被惊扰得上下翻飞……这时你会真切地感受到,沉寂了一冬又一春的山山水水被吵醒过来了,它们急匆匆地扑进夏的怀抱里,所有的日子突然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紧承下河的还有一个节目——上山。端午前后,城里杨梅早已大量上市,有的地方甚至直剩一点尾货了,大山深处藏着的那些个红杨梅、白杨梅、火炭杨梅却才刚刚成熟。那些从河水里钻出来的孩子,消耗完了肚子里最后一点食物,正好上山摘杨梅充饥去。
当年的我是不敢下水游泳的,却爱跟在哥哥身后上山摘杨梅。我不会爬树,连两米高的小树也上不去。哥哥却是爬树的行家,有着猴子般敏捷的身手,再高大的树他都能三下两下爬上去。跟他去摘杨梅,我只需背着大背篓,傻傻地站在树下不动,树上的哥哥就会把熟透了的杨梅,一把一把抛进我的背篓里。要是我想过一过摘杨梅的瘾,他便用脚踩住低一点的枝条,让它再低一点,一直低到我伸手就能够得到为止。这样我便可以站在树下,直接摘了杨梅往嘴里送,可以吃到满嘴发酸,连牙齿都软了为止。当年的我们无法拥有更多的水果零食,这野生的杨梅自然就成了无上的美味。
粽子是生活好起来之后才被慢慢纳入山里人的端阳节的,我的母亲甚至一辈子都没学会包羊角粽。我从大表嫂的手中学了包粽子的手艺,过节时勉强可以应个景。粽子里能够包进去的食材很多,还能根据个人的口味随意添减,自然是受欢迎的。只是日子好过了,人的口味也跟着刁钻了起来,就算是美味佳肴,也鲜能勾起人们强烈的食欲。
于是就更加怀念儿时的端阳,怀念外婆的雄黄酒和《白蛇传》,怀念凉凉的山涧水,红艳艳的野杨梅。端午临近,且让我的思绪如山间夏日的轻烟一般,悄悄溜回故乡,溜回童年,到大山深处去转一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