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05月26日

　　□李振杰

　　农历四月初八，我们瑶乡要给牛过一个生日。
　　这一天，是要弄一点仪式感出来的，牛轭不再上肩，给牛放一天假，还做乌饭给牛喂食。
　　这段时间正值春夏之交，正是耕种最忙的时候，要抢时间把早稻种下去，人辛苦，牛也辛苦。我少年时在村里，大人用牛，一般早上用一次，下午用一次，但忙起来的时候，可能中途还会用。少年们则负责放牛，把牛赶到自家的水田附近放养，大人要用的时候方便。有的家里有几头牛，可以交替着用，如果只有一头牛的，人累牛也累。牛通人性，知道跟人配合，但有时看见牛大口大口喘气，脚步渐渐没那么稳当，我们这些少年不由得心疼，但也没有办法。可是到了四月初八这天，不管农活再忙，所有家庭是无一例外会给牛放一天假。
　　在树木苍翠欲滴之时，山里的南烛和芒毛苣苔长出了嫩嫩的叶。女人们摘了回来，顺便割上些嫩草。把南烛和芒毛苣苔的叶洗净，放到碓里舂成浆状，加了水熬煮，过滤，用这些水来煮乌饭。煮乌饭用的是糯米，南烛叶负责染色，芒毛苣苔的叶用来增加亮色，再加上一点猪油和少量的盐，煮出的饭乌紫发亮，软糯里散发出特殊的香味。这乌饭是得先给牛吃的，这一天牛最大。女人用嫩草包了乌饭，喂给牛吃，再在牛栏里放进多多的嫩草，让牛吃个饱。据《本草拾遗》说，南烛有“止泄除睡，强筋益气力”之功用。在那个年代，牛也是家里的一大劳动力，劳苦功高，煮乌饭喂牛，给它过生日，是对它们的辛勤劳动的感恩吧。
　　瑶乡里，不光善待牛，也善待别的生物。瑶族的风俗里不吃狗肉，传说跟狗保护了瑶族的先祖有关。有的场合，人们还把狗和人同等看待。瑶人多住山间，昔时渔猎是瑶人重要的生存方式。猎户家里都会养狗，有的还会养几条，“赶山”时，由它们打头阵，在猎物的活动的范围，随着主人“沙——”一声号令，犹如万箭齐发，穿进丛林里，一路循味嗅去，一旦发现目标，顿时掀起此起彼伏的激烈吠声。待猎物被狗从丛林里撵出，跑进包围圈，猎人一般都不会失手。打到的猎物，按参与的人数和狗数加起来均分，每条狗和每个人得到的肉一样多，绝无人多狗少的情况。
　　瑶人们对野外的动物一样有着敬畏之心。“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劝君不吃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瑶人们至今还遵循着这些古训。
　　在渔猎季节，人们也会遵循一些规律和规矩。我听过一个“老杨”的故事，与“渔”有关。老杨是远近有名的钓鱼奇人，每次出去必是满篓而归。他甩竿出去，鱼吃钓时，他一收竿，一甩，鱼儿就会准确落进腰间鱼篓，不必用手取鱼钩，鱼自行脱落。古怪之处是他不会无休无止钓下去。他每次外出钓鱼，钓到第一条鱼时，都会把鱼鳍折掉一点做个记号，丢回河里然后再钓。再次钓到那做了记号的鱼时，他就会停钓回家。他说，那条鱼告诉他，今天不能再钓下去了。
　　我还听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讲他罢猎的故事。年轻时，他枪法很准。有一次，他到深山里打猎，看见一群猴子在丛林里嬉戏，一枪过去，命中一只母猴的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接下来令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母猴并没有逃跑，而是一手揽过一只小猴，另一只手向他挥动，示意他不要再开枪。从此以后，他再没有开过一次枪，从此罢了猎。说起这件事时，老人仍唏嘘不已。
　　千百年来，瑶人们依靠着这些动物与大自然的赠予生存繁衍，又按照自己朴素的理解，取之有道，守护着一份人与自然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