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3年05月08日

　　□王太生
　　日常之态，是舒服的姿态，四肢放开，轻松自在如一棵树。
　　人舒展时，其心情也舒服，内心轻盈，散淡而安静。
　　舒服的姿态，要到古画中去找，中国古代文人画家笔下有大自在。
　　王维的《山阴图》，画山阴道旁，古人的生活状态，有人独处，有人濯足，有人对谈。独处的那个人，端坐小舟上，船的一半，从山石后伸出，一半缩在山石后面，被石遮掩，半闭半现，半开半掩，似有羞答，遮遮掩掩，而那个人好像什么也没想，就这样临水坐着，我似乎感觉纸上舟在微晃，那人筋络打开，张展如叶，却是极舒服的姿态。
　　舒服与雅致，在古人的画作中似乎不难找到。
　　明代仇英的《南都繁会图》，一幅南京版的“清明上河图”，描绘了六朝古都的繁盛市井。大街上走着、坐着、站着、闲聊着的小人物，都是舒服的姿态。
　　为什么这样的市井姿态，反而给人舒服和轻松的感觉？没有扭捏和忸怩，皆是在自然状态下的真实流露。
　　十里街市，有人骑马，有人坐轿，有人观望，有人吆喝，有人走神发呆。抱膝看闲街是极舒服的姿态。坐在闲街，什么事也不做，就看人家吃，吃包子，吃饼子，面啊，果啊，糖葫芦呀，看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自己也跟着开心。或者，看两个人吹牛，山高海阔，海阔天空地吹牛，看着也让人哈哈大笑。
　　闲街上的人忙，我闲。别人在忙，我闲坐着。别人在忙些什么，我不关心。别人做别人的事，我做我的事。我从俗事中抽出身来，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别人忙忙碌碌，我却闲，身心放松，无烦恼，无纠缠，无为清静，负暄沐浴日光如金。
　　读书的姿态悠闲，看着就很舒服。明代画家吴伟的《树下读书图》描绘乡下一文士，农忙之余倚着一头牛，席地而坐，掏出一本旧书津津而读，甚是快慰。这样的耕读，虽足蹬草鞋，身处荒野，不能不说有着内心的充实，让人想到对牛弹琴不如倚牛读书，好生羡慕其舒坦雅逸的风雅之兴。
　　小儿躺在溪头草丛中剥食新鲜莲蓬，不用看，想着也柔软舒服。历代古诗中，极喜欢这一句：“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躺在草上多舒服啊，小儿嫩嫩的肌肤与嫩嫩的草接触、摩挲，细腻而温存，人与自然，相昵相亲。
　　垂钓是舒服的姿态。好友王小米夏日常出门夜钓，他坐在河边，支一盏小灯，光束四散，裤脚卷着老高，索性脱了鞋袜，就这么裸足踩在河边青草上，如踩滑砥，如踩软毯，心情与触觉俱佳，就这样，一边看水的灯光，一边看远处。
　　人在忘情地吃时，也是舒服的姿态。吃一碗面，里面放油和辣椒。他吃着面，头支愣一边，甚至可以说是歪着，吃得很投入。看得出，他这种姿势很舒服。舒服的姿势，手和足，随意摆放，和吃面一样舒心满足。
　　躺在石头上睡觉，是舒服的姿态。有个朋友去山里，他觉得在石头睡一觉是天下最妙的事。躺在石头上，四肢舒展，人如一片叶子，贴在上面。人在石头上睡觉，他觉得这种姿势极舒服，如果觉得不舒服，他也不会这样做。
　　坐田望天，姿势是仰着的，却自然舒服。与友人踯躅乡野油菜花田，满眼菜花，黄澄可爱，人在高秆花田如一青虫，被淹没在油菜田中。野地望天会看到什么？看到鱼鳞呈祥、蘑菇鲜嫩，看到羊羔跪乳、长烟一缕……尤其是那些白云，或如骆驼散步，有一人牵着，大步流星；或是几只毛色纯白的小马驹，追着妈妈在跑；或是一介农夫，荷锄带月归；又如一个驼背老者，站在村口，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等待儿孙归……不承想，高天之上，竟有如此生动。头仰着，时间久了，脖子或许会有些酸，但野地里清风徐徐，流动着花香、泥香、水气清香，坐于田塍，也是舒服的散漫姿态。
　　人像一片叶子，或一根藤，舒展、延伸，其状态是舒服的，有叶子的微微呼吸和藤的肉眼所看不见的轻移慢爬。叶子或藤，长得圆大，长得粗硕，它们在生成的过程中，曾经都有舒服的姿态。
　　舒服姿态，是日常之态，这种状态是自己觉得舒服。觉得舒服的状态，就是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