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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火光阴里
静待秋来

桂林日报      2025年07月20日     
  □杨文力

  蝉鸣把七月的时光咬出裂痕,大暑正踩着滚烫的日影而来。这是夏的最后一场盛筵,阳光将天地锻造成鎏金的熔炉,连风都带着熔化玻璃的灼意——古人说“大暑乃炎热之极”,的确是将伏天的性子写到了极致。湿热交加的空气里,连光阴都被拉长如黏稠的丝,在蒲扇起落间悠悠流转。
  正午的日头像是淬了火的钢针,扎在青瓦白墙上便溅起细碎的光。巷口老槐树的叶子卷成焦边的宣纸,蝉声却在枝丫间沸反盈天,那是夏的喉舌在声嘶力竭地吟诵。最妙的是看蜻蜓点水,透明的翅膀割开河面时,会漾开一圈圈凉津津的涟漪,像极了“轻绡扇底玉风生”的意境。菜畦里的黄瓜顶着黄花垂在竹架上,西红柿在藤蔓间涨红了脸,这些被暑气催熟的生命,正用饱满的肌理诠释着“暑盛万物秀”的古谚。
  乘凉的竹椅在浓荫下排出队列,邻家大婶摇着的蒲扇上还留着去年的茶渍。婴儿车里的孩子抓着半块西瓜,红瓤顺着下巴淌成甜津津的小河,这场景忽然就勾出我记忆深处的纹路——童年的大暑总在老院度过,井水浸过的西瓜剖开时“咔嚓”一声,凉气便裹着甜香漫过竹床,父亲会把我架在肩上看远处的玉米地,玉米在热浪里起伏,像极一轴流动的《丰收图》。
  老话说“大暑吃三苦”,菜篮里的苦瓜便成了应景的诗行。切开时那抹青碧里沁着水珠,细密的籽粒像藏在翡翠里的星辰,用盐腌过再滚油一煸,苦意便化作了回甘的韵脚。母亲总说“苦夏不苦,日子才甜”,说话间已将苦菜拌进蒜泥,青白相间的色泽里,藏着农谚里“夏吃苦,秋少补”的智慧。更妙的是傍晚的茶烟。紫砂壶里泡着去年的荷叶茶,茶汤在白瓷杯里晃出浅碧的光影,呷一口便觉喉间漫过荷风。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时,看茶烟袅袅升向廊檐,忽然懂得古人“大暑赏荷,以静消躁”的深意——就像玉米在暑热里拔节,人也需要在炽热中寻得一方清凉的心境。
  当暮色给热浪裹上蓝纱,城市的霓虹灯与流萤开始了明暗交替的对话。街角的烧烤摊腾起油烟,啤酒瓶碰撞的脆响里,有人摇着蒲扇讲起童年萤火虫的流光。那时乡下的夜晚是墨蓝的绒布,我们举着玻璃罐追着萤火跑,看它们在草叶上栖成忽明忽灭的星子,罐子里渐渐攒起一小把银河,母亲却总说:“萤火虫是草间的灯,放了才照亮回家的路。”
  站在阳台望城市的夜空,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再也不见流萤踪迹,唯有远处的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忽然想起《诗经》里“町畽鹿场,熠耀宵行”的句子,原来两千年之前的暑夜,古人也曾对着流萤感叹时光。那些在草间飞舞的微芒,原是光阴遗落在人间的碎片,闪烁着“夏深忽至秋”的隐喻。
  日历撕到七月中时,忽然惊觉一年已过半数。就像西瓜在冰水里褪去燥热,人在大暑的炽热里也该学会与光阴和解——看玉米在热浪里拔节灌浆,听蝉鸣将日子酿成蜜,于蒲扇摇碎的光影里懂得:真正的清凉,不在井水浸过的瓜果,而在能于流火中拾得诗意的心境。
  此刻有晚风徐徐吹过,带来远处荷塘的香气。想起老家的丝瓜花该开了,那些明黄的小喇叭正朝着夕阳吹奏,而藤蔓深处,已有毛茸茸的丝瓜在暑气里悄悄生长。这大概就是夏日酷暑的深意:在最炽热的时节蓄力,让每一分热切的企望都沉淀为秋日到来的伏笔,在流火的光阴里静待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