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线牵着的童年心跳
桂林日报
2025年06月01日
□叶正尹
初夏的雨总来得突然。阁楼窗户渗水,洇湿了角落的樟木箱。一个缠着霉变麻线的竹轴从箱缝滚落,拾起时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它们掠过麦田的弧线,多像三十年前那只纸风筝。
那时节槐花正落,村里的老篾匠总在祠堂前的石阶上劈竹篾。青竹在他手中化作柔韧的篾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常常一蹲就是大半天,看篾条在阳光下渐渐变成均匀的细丝。隔壁阿婆从箱底找出糊窗户的棉纸,我用烧黑的树枝在上面画波浪,假装那是飞过稻田的燕子。
放风筝要等夕阳西斜的时候。我们穿过正在扬花的麦田,麦芒轻扫着手臂。老篾匠说,风筝的骨架要上轻下重,竹条要选三年生的毛竹。我那时只顾着扯动手中的麻线,看着纸鸢在晚霞中越飞越高。
我的小风筝第一次够着云朵,村庄就变成了微缩的模型。我能看见自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看见晒谷场上金黄的稻谷,看见远处蜿蜒的小路。麻线在掌心留下浅痕,成为一道温柔的契约。
记得有次风太大,绵纸风筝被扯开一道口子。我急得直跺脚,老篾匠便带我去找村里会修风筝的杨伯。杨伯的屋檐下挂着一排竹编的器物。“好风筝要懂平衡。”他说话时,手上的竹刀不停,“得在尾巴上加些配重,飞起来才稳当。”
后来我去县城读书,在集市上见到五颜六色的绸缎风筝。当所有人的风筝都挂在电线上时,只有我的纸鸢会在雨后慢慢消融,不留痕迹。
多年后归乡,晒谷场已铺了水泥。唯剩田埂边的老槐树,还记着当年风筝飞过的轨迹。暮色中,几个孩童正在收风筝线,他们的动作生疏,却让我想起老篾匠收线时特有的节奏,总要留三尺余线。
晚风拂过麦茬地,孩童们收起风筝,线轴上总缠着多余的三尺。这让我忽然想起老篾匠临终前说的话:“风筝要飞得远,线得留得长;人要活得明白,心要放得宽。”如今才懂,那三尺余线,原是他留给天空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