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5月25日

　　□聂顺荣

　　蝉鸣撕开暑气蒸腾的天幕时，菜市场角落的竹筐里，几捆新鲜的苦菜探出嫩绿的叶子，仿佛在向人们宣告夏天的独特滋味。它们蜷缩着锯齿状的叶片，沾着清晨的露水，在塑料大棚下泛着光，像是藏着某种古老的智慧，等待着懂它们的人将其拾起。
　　苦菜是乡间田野的常客，无需精心照料，便能在瓦砾堆、田埂边肆意生长。儿时跟着外婆在田间劳作，总能看见苦菜的身影。它们不似那些娇艳的花朵惹人注目，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任凭烈日炙烤、风雨侵袭，依然倔强地舒展着叶片。外婆总说，苦菜是老天爷给夏天的礼物，专门用来降伏暑气。那时候，我对这番话似懂非懂，只觉得苦菜模样普通，味道又苦，实在算不上美味。
　　将苦菜洗净，放入滚水中焯烫，原本皱缩的叶片在热水中逐渐舒展，像是在水中翩翩起舞。捞出沥干后，佐以蒜泥、香醋、香油凉拌，简单的调料与苦菜碰撞，竟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入口时，那股清苦如山间的溪流，缓缓漫过舌尖，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自然的本味。起初，苦涩的味道会让人微微皱眉，但紧接着，回甘便从舌根蔓延开来，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滋润着燥热的身心。这苦与甘的交织，恰似人生的滋味，有苦有甜，苦尽才能甘来。
　　有时，母亲还会将焯好的苦菜剁碎，拌上剁碎的五花肉、鸡蛋和面粉，摊成金黄酥脆的苦菜饼。铁锅烧热倒油，面糊倒入锅中，滋滋作响，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厨房。咬一口，外皮焦香，内里柔软，苦菜独特的味道与肉香、蛋香相互交融，让人回味无穷。记得有次我贪嘴，一连吃了好几个，撑得直不起腰，母亲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与无奈。
　　在闷热的夏日午后，一碗苦菜汤更是消暑的佳品。将苦菜与豆腐、虾皮一同煮汤，碧绿的菜叶、嫩白的豆腐、橙红的虾皮，在锅中翻滚，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舀上一勺，热气裹挟着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轻轻抿一口，汤汁的鲜美与苦菜的清苦完美融合，从喉咙滑入胃中，带走了满身的暑气，让人顿感神清气爽。此时，窗外的蝉鸣声似乎也不再那么聒噪，反而为这夏日的闲适增添了几分诗意。
　　苦菜不仅是餐桌上的美味，更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便对苦菜情有独钟。《诗经》中“采苦采苦，首阳之下”的诗句，描绘了古人采摘苦菜的场景；陆游也曾写下“黄苦蕈生斋钵富，红盐虾煮海船通”的诗句，表达对苦菜的喜爱。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苦菜更是人们充饥的食物，它陪伴着先辈们度过了艰难的岁月，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变迁。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苦菜依然在夏日的餐桌上占据着一席之地，它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一份对自然馈赠的感恩。
　　吃着苦菜，不禁让人想起生活中的种种。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总要经历一些“苦”，才能体会到“甜”的珍贵。那些挫折与磨难，就像苦菜的苦涩，当时觉得难以承受，但当我们咬咬牙坚持过去，便会发现，正是这些苦涩，让我们变得更加坚强，也让我们对生活中的美好有了更深的感悟。就像品尝苦菜时，若没有那最初的苦涩，又怎能感受到后来的甘甜？
　　夏日的苦菜，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特殊馈赠。它用独特的味道，为炎炎夏日带来一抹清凉，也用自身的经历，教会我们品味生活的真谛。当暑气渐消，秋风起时，苦菜也将完成它的使命，等待来年夏天，再次为人们送上这份独特的“苦”味，诉说着岁月的故事，传递着生活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