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07月04日

□本报记者 杨湘沙
　　前面我们聊到了李师中，1058年的时候，李师中提点广西刑狱、权经略事。大概意思就是明面上负责广西的政法系统，但实际上还有经略安抚使的权力，也是个帅臣了。同时，他还有个劝农使的兼职，后来还担着转运使的职责，能者多劳嘛，也属正常。
　　1062年，李师中被调到济州当知州去了，在桂林不过短短的四年时间而已。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李师中干了不少实事，比如说使用新技术修缮灵渠，比如说狠抓农业，理顺官府和农民的关系，并为旅游业做出过自己的贡献。此外，针对当时交趾统治集团经常利用侬智高事件做文章，屡次“耀兵于边，声将入寇”，李师中也出台了有效的针对性策略，有勇有谋，令“贼不敢动”。这样的一个人，确实值得桂林人一记。
　　然后，我们再翻读史料，突然就发现了一个巧合：整整一个甲子也就是六十年前，998年，宋朝初年，也有一个类似的在桂林干了不少事的广南西路转运使。和李师中一样，大家都是29岁上的进士榜，区别只是，之前的这个家伙还在殿试中独占鳌头，被钦点为状元。这个人，名字叫作陈尧叟。基于陈尧叟传奇的家庭状况，还有他为桂林乃至整个广西经济发展和社会环境改变所带来的助力，也是个值得一聊的人物。
　　一甲子的岁月，古人说这是一个轮回。那么，整整一个轮回过去了，李师中的执政风格中，有没有陈尧叟的影子？大家都特别关注农业，关注民生，都在民间声望颇高，看起来确实是有一些的。

百越中无不治州
　　李师中最为桂林人念叨的事情可能算是他写的《劝农事》一文，从自身做起，改变当地农民好斗不讲规矩的蛮俗，这是从制度上找原因，效果不错，因此在民间获得了极佳的风评，顺便提升了官府的威信。而同样作为转运使，陈尧叟为人所念叨的政绩也首先体现在农事方面，当中鼓励大面积种植苎麻给广大农民指出发展方向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极大地解决了当地农民的生计问题，有效促进了经济的发展。
　　苎麻是个好东西。翻查资料我们得知，苎麻普遍分布于云南、贵州、广东、福建、江西、台湾、浙江、湖北、四川，以及甘肃、陕西、河南的南部，越南、老挝等地也有分布，当然，这也少不了包括桂州在内的广西地区。苎麻除了是一种药物，能治外伤出血外，还是一种优良的纺织纤维，当然，心思灵巧一些的，还可以做出糕团出来，据说味道十分清香，既好吃，又能填饱肚子。
　　这么多的优点，当然要好好利用啦。
　　陈尧叟刚到广西任职时，朝廷曾下旨号召全国种植桑树和枣树，全国顿时一窝蜂上桑枣。但陈尧叟是个实事求是有主见的人，并没有盲从跟风，他通过实地调研考察后发现，广西多石山，土瘦泥薄，不适合植桑种枣，却是苎麻的乐土。苎麻一年三收，纺纱织布再合适不过，尤其是织造清凉透气的夏布，弄好了，基本不愁材料来源。不过，尽管过去这里的夏布织造已经很普遍，老百姓家也常以此为副业，但一是缺乏规模，二是市场流通环节也有欠缺，三是技术上仍有瑕疵，因此终究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这个时候，当然就轮到陈尧叟登台了。
　　陈尧叟向朝廷上书，建议让广西不种桑枣，而是大面积种植苎麻，收获之后取麻纤维织成夏布，由国家统一收购，供应给军队使用。这既有利于国防建设，百姓也可得到较大实惠。
　　《宋史·陈尧叟传》里，记录了陈尧叟的原话：“臣所部诸州，土风本异，田多山石，地少桑蚕。今其民除耕水田外，地利之博者惟麻苎尔。臣以国家军须所急，布帛为先，因劝谕部民广植麻苎，以钱盐折变收市之，未及二年，已得三十七万余匹。自朝廷克平交、广，布帛之供，岁止及万，较今所得，何止十倍。欲望自今许以所种麻苎，顷亩折桑枣之数，民以布赴官卖者免其算税。如此则布帛上供泉货下流公私交济，其利甚博。”
　　这段话里面，大概透露出这么几个意思：一是桂州、广西这边土地情况不一样，农民们除了耕种少量的水田外，真正能因地制宜的经济作物就是能织成布的苎麻了，这是未来的发展方向；第二，布帛是军需品，消耗巨大，陈尧叟在包括桂州在内的广西动员农民种苎麻、织布两年，成效显著，期间供应给军方的布匹，比以前多了十倍都不止；第三，用布匹折成现银来抵土地税收，卖给官府的，可以享受各种优惠，这个政策希望从今天开始能得到上面的正式支持。
　　对于这种因地制宜、利国利民，而且已经被证明具有极大可操作性的举措，宋真宗也不是傻的，当然就同意了。这是继唐朝桂州的桂布以后，广西贡献给全国人民的又一款创新产品。
　　如你所知，苎麻也有一个问题，虽然在各种麻类纤维中，苎麻纤维最长，韧性最大，纤维长度既比最高级的棉花要长二三倍到六七倍，也比亚麻、大麻粗二到三倍。不过，苎麻纤维端呈尖锐状，接触皮肤有刺痒感，严重的甚至会引起过敏。这要是处理不好，军人穿着这样的衣服上战场，老是要不停地挠痒痒，那还怎么打仗？
　　想必陈尧叟是解决了这个问题的，虽然史料不见这方面的记载，但经过高级加工的苎麻布一度成为贡品，让朝廷大员趋桂布一样若鹜，我们不妨把功劳算到陈尧叟的身上。苎麻加工成布料的过程颇为复杂，需要十几道工序，这里面陈尧叟发挥了多少主观能动性，现在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有这样一位如此看重苎麻经济效益并且能从上面要来政策的老大在，苎麻经济在当时的广西能撑起一片天，一点都不奇怪。李师中后来能把注意力放在解决民间的风气问题，而不是具体的耕种方向上，你很难说没有吃陈尧叟的红利。
　　苎麻的大面积种植推广，这是大的方面，而在事关民生问题的一些细节上，陈尧叟也出台过不少实打实的利民举措，颇得各界好评。
　　如你所知，经过了唐朝几百年的苦心经营后，桂州的经济、军事、文化、社会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尤其是到了宋朝，桂州变成了广西的帅府后，其繁荣昌盛程度在岭南一带也是一时无俩，可能除了广州以外，并无其他州可以比肩。不过，我们也能看得出，即使桂州已经摆脱了之前一穷二白的小城模样，但整个广西的经济水平依然无法和中原相比，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加之缺医少药，有病便视为“山瘴之气”作祟，听任巫师摆布，宁可烧香拜神也不寻医服药，依旧是民间的一种常态。这是让陈尧叟不怎么睡得着因而十分头痛的事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都是穷字惹的祸，求神拜佛也是活，加上从唐朝到五代十国，再到宋，朝代更迭频繁，基层民众的苦，非当事人，也是无法诉说。
　　陈尧叟曾经学过医，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一是以自己掌握的医学知识，打击巫医神汉的欺诈，教育百姓摆脱蒙昧；二是以转运使衙门的名义发布公告，大力向百姓宣传信巫不信医的危害，以事实批驳、揭露巫医的欺诈行为，并取缔巫医在民间的一切活动。与此同时，陈尧叟建了“医灵堂”，推广医药，深入民间收集中草药验方，编成《集验方》，并请匠人将验方刻在了桂州驿前面的石碑上，旨在能让所有的民众都能免费抄录推广。作为给百姓的福利，官府还到外地招请郎中，配制汤药，低价或者免费向贫困家庭提供医药救助。至于大力培训本土医生，满足当地百姓长期防病治病需要，自然也是个中应有之义了。据载，这些措施对长期饱受疫病折磨的桂北山区百姓尤其有效。
　　在防病治病方面，除了前面所说的大力改善医疗环境以外，陈尧叟也深知通过改变自然环境来达到预防疾病目的的重要性。发动百姓上山种树、植树造林、改善多山多石少地的自然环境，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举措，但是又急不来，需要长期深耕地做下去。而陈尧叟毫不犹豫地做了，说明他不是个急功近利沽名钓誉的官员，心中有百姓。实际上，当时的广西不但医药条件差，连饮水等基本的卫生条件也十分不靠谱，常常出现有人暑天在户外活动中暑，甚至渴急喝脏水生病致死的情况。陈尧叟教会了这里的人打井，从此获得清洁干净的水，不但森林覆盖面积大增，在疫病防治方面也见效显著。据史料记载，陈尧叟还下令，只要是常有人行走的大道，每隔二三十里就要修建一座凉亭，使路人短暂歇息时能避雨、遮阳。夏天，还规定凉亭里要提供饮水的器具，茶水则由附近的村民轮流供给。此举极大地方便了过往的行人、客商和长时间在烈日暴雨下煎熬的劳动者。这么些个细节，看起来事情不大，却也足以说明陈尧叟在当这个父母官时，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陈尧叟离京赴广西上任时，有同僚送了他一首《送陈尧叟赴广西漕》的诗：“怜君将命拜新恩，送别都门亦断魂。雨歇佳林秋更暖，瘴连梅岭日多昏。”怜、断魂、瘴、昏，这些用词用字，怎一个惨字了得？说明当时大家真的不看好陈尧叟，都挺同情他的，虽然升了官，但去哪不好，偏偏被发配到那样的一个瘴疠之地，而且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陈尧叟到广西几年后，另一位好友感慨他对改变广西所做出的贡献，又写了一首《送陈尧叟》：“马困炎天蛮岭路，棹冲秋雾瘴江流。辛勤为国亲求病，百越中无不治州。”看来，大家对陈尧叟在疫病防治方面所做的工作，虽然路途遥远，其实也是知道了的，而“百越中无不治州”，则大致可以看出陈尧叟治下桂州乃至广西在民生方面的巨大变化，这应该是对陈尧叟的最高评价了。与其他在文化教育和平定内乱外患行动中做出贡献的大咖们相比，陈尧叟在谋划百姓生存上所做的努力，似乎更显得独树一帜。一个甲子后的广西转运使李师中，还有其后的广西经略使陆诜，包括南宋的沈晦、张孝祥、范成大、张栻等，其实应该也是直接或者间接的受益者。这些人的故事，我们后面还会再聊聊。

陈尧叟这一家人
　　按照常规的记载，陈尧叟的家庭状况大概是这样的：
　　陈尧叟（961年～1017年），字唐夫，阆州阆中县（今四川阆中）人。父亲陈省华曾在后蜀政权中任职，北宋平定后蜀，他又先后在太祖、太宗二朝做官，仕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事。母亲冯氏教子有方，所生三子尧叟、尧佐、尧咨均考中进士，跃登龙门。
　　三兄弟均中进士，其中两个还是状元，这陈家，到底攒了多大的福分啊？所以，经过横向纵向的比对，有不少人认为，阆中陈氏三兄弟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可以说是历史上实力最为强劲的三兄弟了。算上老爹陈省华，一家四口在朝为官，三个进士，其中两个状元，两个宰相、一个节度使，谁人能及？可谓享尽殊荣。
　　据有心人考证，中国古代历史上曾有十六人在科考中连中三元（也有说十三人或者十四人的，十三、十四的说法里，没有陈尧叟的名字，随它吧，留给有心人再度考证，这里我们就不较真了），而陈尧叟就是其中之一——桂林后来还出过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这个人是清朝的陈继昌，大家都姓陈，是否有渊源呢？目前记者手头的资料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还是留给专家来给答案？
　　二十九岁那年，陈尧叟上京赶考，他在当年考中进士，并被太宗钦定为殿试状元。因为其在科考中表现优越，宋太宗遂直接提拔其为秘书丞，负责掌管宫中文集。公元993年，陈尧叟被宋太宗任命为交州国特使，当时，他作为北宋使节出使越南前黎朝，并说服黎朝国王臣服于大宋。因为表现优良，太宗又再次提拔陈尧叟为知枢密院事。这应该是陈尧叟第一次到桂林，虽然可能只是路过，又有要事在身，其实呆不了多久。
　　陈尧叟官运亨通，无论是宋太宗赵光义，还是宋真宗赵恒，都对其非常信任。后来干完广西转运使重回中央政府后，因为在广西表现出色，还担任过类似孙悟空“弼马温”的牧群司制置使职务，掌管全国的马政。这是宋朝首次设置的职务，首任就是陈尧叟。考虑到军马当时对一国国运的重要性，我们也可以看出朝廷对陈尧叟的器重程度。
　　1017年，北宋名臣陈尧叟病逝于家中，宋真宗依照其对国家的贡献，赠封其为侍中。
　　陈尧叟的二弟陈尧佐也是一位名满天下的才俊。陈尧佐是北宋有名的书法家和水利专家，其曾经主持北宋的水利设施建设，成就非凡（有野史称，陈尧佐不仅是文状元，还是武状元，但这个说法不太可信，因为陈尧佐是和比他大两岁的兄长陈尧叟同一年的进士，当年的状元是陈尧叟，哪还轮得到弟弟陈尧佐呢？）陈尧佐中进士后，就被朝廷任用为魏县县尉。真宗继位后，陈尧佐被调回中央，直接被真宗任用为参知政事，与其兄同朝为官。仁宗年间，陈尧佐官拜宰相，因尽职尽责，深得仁宗信任。公元1044年，陈尧佐病逝于家中，其去世后，仁宗依据他生前的功德，赠封其为司空。
　　陈尧叟的三弟陈尧咨是北宋时期的名将，和两位兄长不同，陈尧咨则专于武事。陈尧咨曾在咸平年间中进士，并被宋真宗钦定为状元（野史中提到的又文状元、武状元的，有很大的可能是把陈尧咨的成就硬加给了陈尧佐）。陈尧咨曾长期镇守关中，真宗时期，陈尧咨被任用为天雄军节度使，其在边塞曾大败西夏和辽国的入侵，威震塞外，就连欧阳修等人也对其是赞赏有加。欧阳修的《卖油翁》一文中，两个主人公，除了卖油的老头很拽以外，陈尧咨也气质不凡，“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一开篇看上去说的是陈尧咨高傲自负，但弄清楚卖油老头的状况后，陈尧咨的表现却也十分大度。
　　据学者考证，陈尧咨不仅武艺出众，更兼文才，当然，和两位兄长相比，他的文采应该是略逊一筹的。陈尧咨卒于天雄军节度使的任上，死后仁宗亲自下诏追念，并被赠谥为康肃。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陈氏三兄弟没有苏轼父子三人的名声那么响亮，但他们三人两状元的进士身份和在仕途上的成就却又是三苏无法相比的。据说，陈省华的孙女婿傅尧俞也是仁宗时期的状元，只不过由于傅尧俞名气太小，后人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了。
　　陈氏父子四人在朝为官，且连中进士，这恐怕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有了父亲和两个兄弟的帮衬，陈尧叟的官路总体来说还算走得比较顺利的。他和桂州乃至广西，也算是有缘分的，毕竟在广西任转运使之前，他就以外交大使的身份出使过交州，安抚当时的交州国王黎恒，而当时去越南，自然是要从桂州经过的；重回中央王朝任职没多久，陈尧叟还以广东、广西安抚使的身份，来广西的宜山平定过少数民族的骚乱，想必还是要经过桂林。和中间长期担任转运使时不同，一前一后的两次桂州行，时间都不算长，但十余年间，不断出入或者长期驻扎在桂北大地上，想像得到，陈尧叟对桂林的感情应该不浅。
　　无论如何，不管是宋初的陈尧叟还是后来的李师中、陆诜，包括南宋的沈晦、张孝祥、范成大、张栻等，这些来桂州任职的非典型桂林人都值得我们一记，毕竟，在桂林城的发展史上，都曾经有过他们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