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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伟林
　　上个世纪80年代，桂林旅游催生了桂林的中国画市场。当时桂林的画店在全国旅游市场影响极大。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天中国旅游许多弊端，正是40多年前的繁荣留下的痼疾。
　　90年代，桂林籍小说家张宗栻获铜鼓奖的长篇小说《绿岸》正是以桂林画店为题材。小说主人公江尉最初是中学绘画教师，因为收入太低而辞职从事画店生意，在生意场上曾有辉煌，也有失意，后来因为飞机失事而丧命。但小说留下了一个伏笔，江尉在商场历练的过程中，留下了一批绘画作品，这批绘画作品在江尉离世多年后被慧眼识珠，成为名作，价格剧增，江尉的经商事业虽然以悲剧结束，但他的艺术事业却奇迹般地获得成功。
　　《绿岸》还是手稿的时候，我就拜读过这部作品，被江尉的商场历险和艺术传奇深深感动，还在《文学自由谈》发表文章，大力推荐这部长篇小说。
　　江尉那批绘画作品身价百倍之后会有怎样的遭遇，张宗栻没有告诉我们。那个年代的我也不会想到这样的问题。然而，十多年过去之后，我读到1944年西南剧展期间演出的法国话剧《油漆未干》。这部法国作家福墅漥的话剧作品，讲述的正是一位艺术家克里斯宾去世十年之后，其绘画作品忽然由一文不名变成价值连城之后所发生的各种离奇故事。
　　这仿佛就是张宗栻《绿岸》故事的后续。
　　据说这位克里斯宾的原型是著名画家凡高。这是否事实并不重要，但话剧《油漆未干》中的克里斯宾旅居在一个乡村，穷困潦倒，疾病缠身，不幸英年早逝，这种情形与凡高身世确有相似之处。克里斯宾逝世后在其居住的哈医生家里留下一批绘画作品，十年之后，克里斯宾的书信被研究者发掘出来，在《伦敦评论》发表，一批嗅觉灵敏的画商闻风而动，纷纷赶到哈医生家。整个剧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在那一年十月的一天，时间从早晨到下午，地点在哈医生家的客厅，整个话剧可以说完全符合西方古典戏剧的“三一律”规则，整个过程跌宕起伏、枝节横生，一波三折，引人入胜，下面不妨将剧情详细叙述：
　　
　　早晨，哈医生接生回到家，收到一封来自伦敦的电报，发电报的人自称是已故画家克里斯宾的爱好者但文波，他将于星期四中午到访哈医生家。这个上午，哈医生家里发生不少事情：一是佣人关尼准备下午5点离开哈家，但心存留恋；二是哈太太想要一笔钱带两个女儿到“男人岛”旅行，因手中拮据，哈医生不太同意；三是曾经跟克里斯宾学习绘画的油漆匠柏鲁斯到哈家取油漆桶，与哈医生小女儿苏珊接吻被大女儿阿达看见，阿达向父母告发，柏鲁斯索性当众吻了苏珊，并表示要带苏珊离开。哈太太不喜欢柏鲁斯，她赶柏鲁斯离开，甚至将柏鲁斯的画撕碎扔进了煤堆。柏鲁斯生气离开。哈医生与苏珊交谈，苏珊表示她爱柏鲁斯，哈医生则认为柏鲁斯做画家的志向不合适，因为艺术家都是穷人。
　　正在这时，一位陌生人来到哈家，他一进门就认出了关尼。哈医生本以为他是来就诊的病人，后来又以为他是发电报来的但文波。这位叫达伦的客人对他是否但文波不置可否，他说他来访的目的是来还一笔神圣的债，他自称是克里斯宾最好的朋友，克里斯宾是一个孤儿，曾经在巴斯顿村住过好几年。他的介绍让哈医生逐渐想起了当年在巴斯顿村旅居的克里斯宾，在哈医生的记忆中，克里斯宾是个孤儿，患有肺病，喜欢喝酒，非常贫穷，哈医生还把家里后花园的牛栏给他作为画室。但是，哈医生并不喜欢克里斯宾的画，他认为这些画看了会使人发抖，他认为这是因为克里斯宾未曾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缘故。达伦说他清理旧物的时候，找到了克里斯宾寄给他的几封信，其中两封提到哈医生对他的好处，克里斯宾对哈医生充满感激，并希望达伦帮助他归还他曾经欠下的哈医生的债，这些债总共20英镑。为此达伦给了哈医生4张5英镑的钞票。由是，达伦在哈医生心目中成为忠实、正直、高贵的君子，哈医生将他介绍给哈太太和阿达。这时候，达伦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克里斯宾不留下一点画给他们，达伦声称，克里斯宾给他的信里曾经说过，他的画受到了乡下人的讥笑。进而，达伦表示，克里斯宾的画对于他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上的价值，他说克里斯宾曾经提到他有六七张画留在哈医生家。
　　哈太太告诉哈医生，有一幅画在花园后背的鸡笼里。因为鸡笼顶上有漏洞，那张画就用来堵漏洞了。哈医生也想起还有一张克里斯宾的画在小阁楼墙角布满蜘蛛网的小窗子下边，也是用来堵一个漏洞。他让关尼去寻找。
　　哈太太和阿达从鸡笼那里找到了一幅污秽不堪的画，她们本想用肥皂和刷子将这幅画洗干净。达伦阻止了她们的行为。阿达想起她曾经在克里斯宾一幅画的背后画了一束花。达伦立刻用12英镑买下了这幅画。这幅画画的是格拉斯米尔大道上的古石桥。
　　关尼没有找到阁楼里的那幅画，她回到客厅。达伦心满意足，离开哈家之前，他表示想与哈医生合股做生意。考虑到有数十英镑的进项，哈医生终于同意太太和女儿到“男人岛”旅行。哈医生离家出诊之前，关尼让他警惕这个“但文波”，说他可能是个骗子。哈医生不以为然。苏珊因为柏鲁斯被母亲赶走而伤心，她从煤堆里将柏鲁斯的画找出来，轻轻熨平，与父亲谈起有关艺术家的话题。
　　不大一会儿，达伦再次光临哈家，关尼接待他。他表示他是专门回来看关尼的，并希望与关尼交谈。达伦首先表示感谢关尼，因为关尼对克里斯宾非常好，在别的女人都讨厌他的时候，关尼给了克里斯宾许多安慰和同情。
　　关尼表示克里斯宾只跟她说过詹姆斯白郎，从未提过但文波。达伦说他就是詹姆斯白郎，但文波是他做生意的名字。关尼相信了达伦。达伦想方设法试图从关尼那里获得克里斯宾遗画的信息。关尼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巴斯顿村，颇为伤感，因为她不再能看到克里斯宾画过的红谷仓、古石桥、玉蜀黍田。达伦希望关尼卖点克里斯宾的东西给他。关尼表示她不能把克里斯宾留下来的东西拿去卖钱。
　　又有人造访哈家。为避人耳目，达伦赶紧离开。来人是柏鲁斯。柏鲁斯告诉苏珊他打算将自己的生意转给别人，用这个转让费去齐尔斯学习艺术。他希望苏珊跟他一起去，并请关尼帮助他们私奔。
　　接着，一个叫罗逊的伦敦犹太人来到哈家，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关尼。哈医生夫妇和阿达回来了。罗逊自称是克里斯宾的朋友，他知道克里斯宾欠了哈医生20英镑，他连本带利将33英镑的支票给了哈医生，并表示愿意用200英镑收购克里斯宾留在哈家的画。哈医生非常惊讶，他说他已经将这些遗画送给之前来到的但文波了。罗逊告诉哈医生但文波是《英国艺术月刊》的主要批评家，伦敦第一流的人物。罗逊对但文波竟然用下流手段骗取克里斯宾的画很惊讶，表示愿意与哈医生一起去跟但文波打官司。
　　正在这时，但文波来到哈家。关尼接待他。但文波同样一眼认出关尼，并说关尼名满天下，说关尼将和格拉斯米尔大道的古石桥、格林路上的旧砖屋、古老的红谷仓这些胜迹一起永垂不朽。当他看到罗逊，立刻告诉哈医生罗逊剥削艺术家，把艺术品当作商品看待，制造假画，败坏了艺术品市场。
　　哈医生以为但文波也是来替克里斯宾还钱，但文波却说：不是克里斯宾欠下任何人的债，而是这个世界永远欠着天才者的债。他告诉哈医生，他来这里为的是收集克里斯宾的生活资料，准备写一本克里斯宾的评传。他认为克里斯宾是英国最伟大的画家，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画家。他说，正是在前一天，《伦敦评论》发表了一批克里斯宾的信，信中列举有7张画留在哈医生家。达伦、罗逊这些人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信才跑到这里来。他表示为了保障哈医生的利益，他愿意把哈医生收藏的每一张克里斯宾作品订下一个公道的价钱。
　　这时候又一封电报送到哈家。电报来自伦敦德克博物馆，说是愿意出1500英镑选取一张克里斯宾的画。哈医生被这个消息吓呆了，他意识到自己有眼无珠，把可能拥有的巨大财富糟蹋了。但文波离开哈家之前，将一本《伦敦评论》给了哈医生，告诉他书中有克里斯宾的信，信中有关于哈医生的描写。
　　哈医生非常懊悔，他认为自己一辈子仅有这一个机会暴富，没想到就在手指缝里溜出去了。阿达同样懊悔把画给了自称但文波的访客。他们都希望找到这个人。他们已经知道克里斯宾有7张画留在这里，达伦已经拿走两张，那么，还有5张哪里去了呢？
　　苏珊告诉父亲说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些画是在后花园背底小屋子堆放煤屑的墙角。哈太太说她已经把那些画拿去烧掉了。哈医生开始阅读《伦敦评论》，发现克里斯宾对关尼有很多赞美。这让哈医生想起克里斯宾曾经为关尼画过一幅很大的像。他与哈太太、阿达商量如何把这幅画从关尼房间里弄出来。
　　这时候伦敦又有电话来，说愿意用2500英镑购买那幅格拉斯米尔古石桥的画，但前提是这幅画没有破损。哈氏一家人都惊呆了。可是，阿达在这幅画背面画了一束花，而且，已经以12英镑卖给了达伦。
　　下午，但文波又到了哈家，这次他见到的是苏珊。苏珊告诉但文波她决定与柏鲁斯私奔，出发时间是下午4点半，她向但文波请教柏鲁斯的画究竟怎么样。看了柏鲁斯送给苏珊姐妹的画，但文波意识到柏鲁斯跟克里斯宾学过画，因为这些画都有一种独特的个性。
　　苏珊带但文波去找柏鲁斯。
　　哈医生外出找达伦没有找到，回到家中。哈太太告诉哈医生，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伦敦方面又来了3个长途电话和7个电报。哈医生和哈太太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能让他们获取暴利的，只剩下克里斯宾画的关尼像了。
　　哈医生建议关尼把那幅画拿来挂在饭厅。
　　关尼把画像拿了来，这是一幅克里斯宾画的关尼削红萝卜的画像。画面上，关尼的鼻头是红的，两只手是蓝色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关尼记得克里斯宾曾经三番五次对她说这是他目前所画的唯一杰作。
　　哈医生提出用5英镑，后来抬高到10英镑购买这幅画。关尼没有同意，她舍不得离开这幅画。
　　门铃响了，达伦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幅画，这个假画制作者是来找哈医生合伙造假画。他手上那幅画正是他绘制的克里斯宾“玉蜀黍田”的仿作。最初哈医生没有接受达伦的建议，但很快他心动了，他与达伦讨价还价，希望获得五成的利润。
　　罗逊也来了。达伦告诉哈医生罗逊是假画行业中的买手，而且罗逊卖的画多是达伦假造的。他们共同面对克里斯宾画的关尼像。达伦表示愿意出4000英镑的价格。罗逊对达伦如此抬高价格不满。
　　但文波又出现了，他惊讶地看到关尼像，激动地说，克里斯宾正是画了这幅画之后就去世了。这幅画表现了女性的高贵与美、柔和与力量。
　　罗逊马上表示愿意用1400英镑购买，他说他的博物馆里将为这一幅画做个专门的展览。很快，罗逊把价格提到1700英镑，又提到2000英镑。
　　哈医生提出7000英镑，又降到6000英镑。
　　罗逊答应3000英镑。
　　最后他们达成4700英镑。
　　这时柏鲁斯到哈家来拿关尼的行李。但文波赞扬柏鲁斯的画。
　　哈太太听说后马上改变了对柏鲁斯的态度。
　　哈医生与罗逊达成了协议，正在签字。
　　罗逊准备拿了画就离开。
　　关尼进来了，她向哈医生辞行。哈医生给了她10英镑。关尼看到罗逊对她的画像虎视眈眈，表示他没有权力拿走这幅画，因为这幅画是她的。关尼这才知道哈医生那10英镑是用来买她的画像的，她退回了哈医生的钱。
　　哈医生努力说服关尼出让那幅画，他将价格提到200英镑。关尼没有同意，她告诉哈医生，这是克里斯宾一生最后的作品，她曾经答应克里斯宾，她永远不会离开这幅画。哈医生认为关尼拿了他付的工钱，因此，这幅画应该属于他。他又开始提高价格，表示愿意付3500英镑给关尼。
　　关尼表示哪怕百万英镑她都不会卖。她告诉哈医生，她保留了克里斯宾许多画，包括哈太太丢进火炉的那些画，总共17张。
　　哈医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众人，大家沸腾了。
　　大家开始讨论究竟谁才是这些画的所有者。
　　是哈医生？还是关尼？
　　罗逊急忙地计算他可以花多少钱购买这些画。
　　但文波建议关尼永久保留那幅画像，为了安全，她应该把那幅画像借给市立艺术馆。
　　关尼表示她离开哈家的时间到了。
　　罗逊愿意出35000英镑购买这些画。
　　然而，究竟谁才是这些画的所有者呢？
　　这时候，关尼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秘密。原来，在克里斯宾去世之前，关尼已经与克里斯宾结了婚，而且，结婚证就在她的行李中。她向大家宣布，她就是克里斯宾太太。
　　
　　《油漆未干》这个名字来自法国的一句成语“油漆未干人心已变”。这个话剧是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的三大保留剧目之一。戏剧家赵如琳主演哈医生这个角色曾经有十余年历史，演出超过100场次。作为西南剧展期间演出的重点剧目，这个作品在当时或许不算很合时宜，但它确实喻示了桂林这个城市的艺术基因。30多年后，桂林的画店热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油漆未干》的现实版本。达伦、罗逊这样的人物在当时的桂林应该不会少见。阅读《油漆未干》的剧本，我想，曾经演出过《油漆未干》、曾经创作过《绿岸》的桂林，同样也发生过许多艺术故事。这些艺术故事可能有如《绿岸》故事那样惊险浪漫，又像《油漆未干》那样深刻精警，值得搜集和发掘。它们构成了桂林这座艺术城市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基因，既可能是文艺佳作的珍贵题材，也可能是艺术市场的资源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