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烟氤氲听雨声
桂林日报
2024年05月02日
□李振杰
在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宅子里,遇到一个三十年前的学生,一身的文艺范,问及近期干些什么,说去山里野营了几次,听雨,寻找一份宁静的感觉。
瞬间讶然。在遇到他之前,我的印象中,他还是当初那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的样子,想不到斗转星移,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温文尔雅。
不过,谷雨时节,在江南地区,确实多雨。
有幸生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每到春天,烟雨漓江处处是名胜。那些山,那些水,与云雾纠缠不清,就像是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以至于外国人看了这样的风景照,不知道究竟是画,还是照片。
刘珂矣的歌《一袖云》写得好:“谁家炉火热,茶烟起千朵。”好像就是写我们这里的。谷雨时节,总要回乡下去三两天,去采茶。在喜欢喝油茶的山区里,谷雨这天采茶的人最多。这时,清明已过半月,原来嫩嫩的芽尖,已长出更茁壮的梗。人们背了竹篓,到屋旁、山坡上,冒了雨去采茶。雨是这时的主旋律,或小雨,或大雨。不管是小雨还是大雨,山里总是云缭雾绕,“云烟”或许就是因此而来。一小枝一小枝带着雨水的茶叶,被采摘后飘进竹篓里,一层层铺满,亮丽的叶片里,充盈着喜悦的颜色。我们喝的是“打油茶”,这带梗的茶叶,更经得敲打。新摘的茶叶,用开水略烫,杀了青。用勺似的茶锅,放点米炒焦,然后把茶叶和姜放进锅里,和焦米一起敲打,水汽干了,茶叶、姜、焦米融为一体,再把烧好的开水倒进去,锅里瞬间升腾起一阵雾气,恰似对面山上的云雾。这云雾里还带着香气,人们的笑声便融化在这带着香气的云雾里。那一篓一篓的茶叶,则在一口口大锅里,小火轻炒揉搓,杀青去湿,揉成刚好打一顿油茶的一小团,放到簸箕里,架到火炕楼上烘干。谷雨一天能捡的茶不多,于是这些茶便特别珍贵,也就是这一天的茶叶,家乡人才叫谷雨茶,才视为最正宗的谷雨茶。偶或得了小感冒,这谷雨茶便派上了用场,打上三五杯谷雨茶,趁着滚烫喝下去,顿时浑身通透,舒服无比。
“雨生百谷”。天气渐暖,雨水日多,正是播种的时候。一块块耙好的田,像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镜子,闪着亮光。田地里,三三两两戴着斗笠劳作的人,点缀在天地之间。玉米长到了一拃来高,叶尖上沾着雨水。山上一大片一大片椎树开满了白色的花,间以灿烂的映山红。近处,庭院里栽的各色花也开得正好,月季有红、粉、黄不同的颜色。枇杷果正黄,一颗颗饱满欲裂,令人垂涎。
下雨的时候,我便坐在屋里喝茶。取刚烘干的茶叶,泡来喝。看茶叶在杯里翻滚,然后静静地浮于水面之上。随着时间消逝,一片片缓缓坠落杯底,那茶色便慢慢地涂遍了整杯水,带着清香的茶气从水面徐徐升腾,氤氲在屋里,也似对面山上的雾。摊在桌上的书卷,是可看可不看的,听听雨也好。雨小的时候,雨水攒够了,从檐上掉下,滴滴答答,若是地上有盆,又发出当当之声,像是为雨声配乐。雨大的时候,只听到连绵的哗哗声,远处的山便模糊成一片。屋顶的雨水,似瑶山里水枧里的水,千万条飞瀑似的不断地从檐口飞流而下。若是阵雨,便像是风带来的,风大的时候,哗的一声,大颗大颗的雨赛跑一般飞过,青色的瓦背上,飞溅起大大小小的珍珠,泛化起一阵轻烟。前一阵雨烟刚逝,后一阵雨又突然随声而至。那些鸡和狗,失却了晴时的活力,呆呆地挤在屋檐之下,默默地望着无边雨幕,不再啼吠。只有田里的青蛙,迎着或大或小的雨,不时来一场合唱。几户人家,妇女们趁着下雨干不了农活,邀拢了在家里打谷雨茶,不时传来像这雨声一样不加修饰的笑声。
古人有许多听雨的佳话,我却找不到古人那样许多的乐趣。古人以他们的智慧,根据北斗星斗柄的角度转换,将一年划分成了二十四个节气,每个节气都有每个节气的乐趣。在谷雨这个节气里,他们听雨、品茗、抚琴、吟诗,将自己融进了这变幻的自然之中,仿佛他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我,在知天命的年纪,却还常常迷糊在这雨声里。
现代人,对谷雨时节的气候,有了更科学的认知,说是这时候南下的冷空气与北上的暖空气在天上相逢,便形成了落到地上的雨。天上的事,管它呢。且待雨停,到村边那棵杏树去看看杏花开未,若是开放,姑且摘上几朵杏花,明日到深巷里叫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