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虫
桂林日报
2024年04月21日
□张文燕
我总疑心那是一个梦。草坪是那么宽那么绿,草坪上的青草是那么柔软那么清香,下了雨,土地变得潮湿而温润。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暮色中走过来了,柔嫩的青草在她们的脚下“吱吱”作响,她们脸上的笑容干净而明朗。突然,一个女孩蹲了下来,另一个女孩跟着蹲下,口中问道:“你找到虫眼了?”先蹲下的女孩摆摆手,指着地上一个黄豆般大小的泥洞,示意同伴别出声。她把手中的一片细长碧绿的草叶小心翼翼地伸进眼前的小泥洞里,然后放开手,让那片草叶在晚风中摇曳,就像原本就生长在那里一样。不大一会儿,那草似乎被泥土里的什么东西拽住了,摇摇摆摆地动了起来。一个女孩捏住草叶猛地提起,一只白色虫子吊在草的另一端,被整个地提了起来。小虫子惊慌失措地扭着身子,却死死地咬着青草不肯松口,两个女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梦总会在我走过学校宽阔美丽的塑胶操场时,在我的眼前一再地浮现。直到有一天,十多年不联系的君通过朋友的朋友联系上了我,来到了我工作和生活的学校。我们一起漫步在操场上,她说:“还记得这个操场原来的模样吗?跑道是煤渣铺的,田径场上长满青草,我们一起在草地上钓虫玩……”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些遥远得被我当成了梦境的场景都不是梦,那是三十年的我懵懂的青春!
那一年我刚刚上初中,第一次看到平整的跑道,第一次看到宽阔的田径场,第一次看到宽敞明亮的教室,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激动。但是这样的新鲜和激动很快就被失落和茫然替代了,我同样是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独自面对我将遇到的所有困难与阻碍。白天还没什么,排满一整天的课程让我没有空闲停下来想家想父母,晚上就不同了,夜深人静仍睡不着时,我会躲在被窝里默默地流泪,无声地痛哭。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年那种刻骨铭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思念。
我的黑眼圈和红眼圈交替出现,引起了同桌君的注意。那天傍晚,我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她俯在我耳边悄悄问我:“你怎么啦?”不问还好,这一问仿佛给我的眼泪开了闸,我控制不住地当场哭了起来。她慌了,赶紧拉着我走出了教室。她默默地陪我在走廊上站了很久,等我的情绪慢慢平复了,才对我说:“我带你去钓虫子好不好?”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说“钓虫子”这件事,以前只知道钓鱼钓虾钓田鸡,难道虫子也可以钓的?看到满脸诧异的我,君神秘地点点头,拉着我往操场走。煤渣铺成的黑色跑道上,有同学在慢慢地走,他们手中大都拿了书本笔记,说是散步,其实就是换一个地方温习功课。操场中间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刚下过一场雨,草叶上挂满了珍珠似的小水珠儿,鲜有人愿意走到里面去。
君却仿佛没看到草地的湿滑一般,拉着我直接冲了进去。我们的鞋底立刻被草叶上的小水珠濡湿了,凉凉的。我看看君,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弯着腰在草间寻找着什么,神情专注,兴致勃勃。我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她后面小心地走着,尽量不让水珠把自己的鞋子弄得太湿。
忽然,君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把手放在鼻尖上轻轻“嘘”了一声,随手折了片草叶,蹲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发现了地面上那个黄豆般大小的泥洞,君手中的草叶正缓缓地往小泥洞里探下去。探下去四五厘米深时,她停了下来,轻轻放开了捏着草叶的手,让那片草叶立在那里,就像是早就长在那里一般。
不大一会儿,那片草叶动了起来,开始是轻微的,试探性的,接下来就似风吹一般左右摇摆了。君看准时机,捏住草叶猛地一拉,一只扭动着身子的胖虫子凌空出现在草叶的下端,兀自嚼着草叶不肯放开,那样子又萌又憨,看得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君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我终于把你逗笑啦!”
从那以后,我们常常跑到操场上去钓虫子。君教我如何选择嫩草叶,如何静待虫子上钩,我渐渐也能准确地找到虫洞,轻易钓上一只胖乎乎扭动身子的可爱虫子了。那段时间,每当想家,每当烦闷,每当我们俩谁有了心事,都会到操场上去钓虫子,这成了我们枯燥的住读生活的调味剂,让苦读的我们享受到“苦”的间隙里难得的“甜”。
这次,是我拉着君走上了我们学校的塑胶操场,我们在夕阳下慢慢地走着,几个孩子赤着脚在操场里踢着球,也有跳绳的、踢毽子的,他们笑着、闹着,那声音把树上那些鸟儿都惊飞了。君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她在我耳边叹息说:“现在都是塑胶操场了,我们也都老了,再也无法和你去钓虫子啦!”
我拍拍她的手背,说:“人总会长大,好在记忆是抹不掉的!”
君点点头,指着操场上玩耍的孩子们,缓缓说道:“二三十年后,不知道他们又会怎样去回味今天的场景,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叹息青春回不去?”
我笑道:“会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当时苦涩,等回味出甜蜜时却再也回不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