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乡里
那些不变的年味
桂林日报
2024年02月09日
□李振杰
“冬至大过年”,我不太理解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有人说这是指冬至这个节日比过年还热闹;有人说这个节气比过年重要,过了冬至,白天就一天更比一天长了。但无论如何,恭城瑶乡的年味,应该是从冬至时就开始了。
冬至前后,家家户户开始晒腊肉、腊肠。这时候天气晴好,宜于晾晒。于是这时候就开始杀猪,有的是几家人合杀一头,有的是一户一头。那些腊肉和腊肠,开始晒的时候,特别鲜亮,在门口挂着,一排一排的,年味就出来了。过几天,颜色黯淡下来,那些香味便蕴藏到了肉或肠的里面。有火塘的,还要到灶上挂几天,再让火烟熏一下,把香味包裹得更严实。吃时,或蒸或炒,出锅时整个屋子都飘满了香气。
远亲不如近邻。在恭城农家,杀年猪必邀请邻居。头天晚上,就跟邻居年青壮年约好。第二天主家早早地把大锅小锅盛满水,大火烧开。八九点钟,大家就聚拢来,七手八脚地,有的人扯耳朵,有的人扯猪脚,有的人扯尾巴,还有人专门端一个装着盐水的盆接猪红。小孩们则欢呼着远远地看热闹,等大人们搞定了,他们就先弄了猪肝,蘸了盐,用宽大的臭牡丹的叶包了在灶里煨了吃。有的地方一年要杀两次过年猪,比如栗木镇的泉会村,冬至时杀一头,用来做腊味,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再杀一头吃新鲜肉。不管一头还是两头,无一例外,都要请上邻居,特别还要请上村里的老人。我到过一家,当天中午足有十桌,热热闹闹,好像办一次喜酒。
我们村一带有一句俗语,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宁背债过年,不背垢过年”,意思是过年一定要搞好家里的卫生,背债过年是小事,邋邋遢遢过年却是不能接受的。过了小年夜,灶王上了天,就可以轰轰烈烈地搞家里的卫生了。有的灶陈旧了,就把旧的灶撬了,建新灶。砌灶,女主人是总指挥,建在什么位置,怎么建,由她们说了算,男人得老老实实地按女主的意思做,否则灶门小了,或大了,或后灶眼上火不畅,那是会挨上一年批评的。搞卫生是全家上阵干的,女的负责把家里的墙壁、窗户、桌凳、用具等全擦一遍。以往居住条件不好,屋前屋后的卫生难搞,要把沟里的淤泥清理净,担到远处倒掉,这是男人们的专属工作。现在居住条件好了,但清洁工作的要求更高,要求庭院无尘,要求窗明几净,不过好在现在的工具齐全、方便,做起来得心应手。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平安镇有几个村,除了大家一起过的年以外,在正月二十还过一个“派赖年”,这个“派赖”在恭城方言里却是“邋遢”之意。原来,这些村在当年日本兵入侵时,村里人都外出避难,没有举行过年的仪式,日兵撤了后,正月二十才回家胡乱地过了一个年,为了记住这段历史,“派赖年”便沿袭了下来,还会邀请不惯“派赖年”的亲友一起过。只是,如今“派赖年”再也不“派赖”仓皇了,而是和过年一样,热闹、洁净、喜庆,相当于过两次年。
也是小年夜前后,村里开始准备做送油茶的食物。像糍粑、甜糕、咸糕一类,是常规项目。在打糍粑时,还会做点“豆籽粑”。将红豆煮软,拌了糖,包在里面,更好吃。小孩们等不到上锅煎,一包好就直接吃了,红色的豆粘在嘴上、脸上,像戏里的花脸。恭城的一种特色美食叫水浸粑,有人说就是粉利,我觉得它不是普通意义的粉利,因为它太漂亮了。虽然它只是在揉时,把一红一黄两条色条粘在大的米粉团里,反复折叠,然后窝了手心精心揉搓,压扁而成,但有经验的人做出来的水浸粑,花纹从圆形的中心扩散,大小一致、间距规则、色彩错落有致,精美无比,仿佛是一件上等的工艺品。略干之后,在水里一浸泡,晶莹闪亮,色泽鲜美。在三江乡一带,还做“绞子”,是一种油炸食品。在“衣呀—咕咚”的节奏里,将浸泡一晚的糯米舂碎,在拍打铜筛的“啪啪”声中过细。将糯米粉和成团,压成片,然后将片切成条,三根为一整体,一端相连,然后捏着两端一绞,三根错落搭在一起,将间搭处压合,就成了一朵莲花,当地也叫“莲花绞”。下油锅后的成品又酥又脆,放在油茶里,吃起来可谓“有声有色”。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下油锅时是不许小孩在一旁的,大人们关了门在灶屋里炸,说是太吵了会更“扯油”,本来一斤米原料只要二两油的,可能会升至半斤,实际是害怕小孩嘴馋。现在不一样了,做的时候,男女老幼一起上阵,热热闹闹。小朋友们捏成小鱼、小猪或小狗的形状,放到油锅里游,玩得开开心心。
到了二十九,就开始贴红啦。家家户户红灯笼一挂,对联一贴,青山绿水里便有了成片成片的喜庆气氛。瑶乡里,还保留着贴小红条的习惯,巴掌宽,七八寸长,到处贴。门楣上贴“对我生财”“紫气东来”,厢房门上贴“万事如意”“幸福安康”,粮仓贴“五谷丰登”,猪圈鸡舍贴“六畜兴旺”……远处一看,好像许多小红旗在飘扬。
然后……然后,诸事完成,大年三十那天,就是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到下午两三点钟,村落里开始响起供奉祖先的鞭炮声。吃了晚饭,大人小孩换上全新的衣服,围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开心地品尝各类零食。
到了零点整,鞭炮声在村屯间连绵起伏,烟花、焰火映亮夜空。
于是,新的一年、新的希望又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