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叠彩路4号大院:
一栋没有门牌号的老房子
桂林日报
2023年12月13日

图①:具有年代感的窗户。

图②:叠彩路4号大院内神秘老房子俯瞰图。

图③:老房子内的楼梯。
□本报记者苏展 文/摄
在上一回的篇章中,我们对叠彩路“8号大院”现存的两栋疑似李济深办公厅遗址的老建筑进行了追根溯源,通过多方论证,“8号大院”内两栋老建筑是李济深办公厅遗址的观点是存在争议的,而可以明确的是仅仅一墙之隔的“4号大院”才是李济深办公厅旧址或者其一部分。带着一份好奇,这一期记者走进了叠彩路“4号大院”寻找线索,却意外发现了另一栋藏着许多故事的老房子。
一栋没有“号码牌”的神秘房子
进入叠彩路“4号大院”,沿着主路一直走到尽头,一栋建筑风格独特,且明显异于周围建筑的老旧房屋格外引人注目。整栋房屋为三层建筑,屋顶为斜顶造型,用瓦铺盖,走廊围栏以罗马柱排列砌成,一眼看去,年代感扑面而来。
这栋房屋虽然老旧,但目前依然有许多公司和单位在里面办公,询问了几位在此办公的人员,他们皆不知道这栋老房子的过去,不仅如此,就连房子栋号和门牌号都不知道。后来了解到这栋老房子压根就没有栋号和门牌号。
记者第一时间向房地产登记部门了解这栋神秘的老房子,可惜的是,因为没有栋号和门牌号,连房地产登记部门也无法查到这栋老房子的相关信息。但通过咨询文物保护和修缮专家,记者得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栋房屋的建筑用料和风格应该可以确定为50年代所建,于是记者决定通过查找史料和亲历者开始对其进行追根溯源。
其实通过上一篇对“8号大院”的探索,我们已经知道了一条对于研究“桂林老房子”很重要的时间线,那就是1944年的桂林保卫战之后,整个桂林城房屋被摧毁了99%以上,1945年光复之后,大批的房屋才重新开始复建,从1946年到1953年这段时间,4号大院迎来了它战后的第一任主人——广西省立医学院(广西医科大学前身)。
至此,我们很容易第一个就联想到,这栋建筑会不会就是当时省立医学院的旧址校舍呢?在广西医科大学的校志中记载,当年学校迁入“4号大院”期间,在这块地上也开展了大规模的拓荒建设——“民国35年(1946年)7月院址迁入桂林叠彩路,民国36年(1947年)建有解剖、病生、物理等研究馆及教职工、学生宿舍计22栋,建筑费用5亿元。民国37年(1948年)至1952年建筑拨款计35.6亿元。此时期建筑面积计5471平方米。”
由此可见,当时省立医学院在“4号大院”上开展的基建工程不仅花费巨大,而且历时长达6年之久,横跨了民国至新中国成立以后。也就是说,直到1953年,省立医学院搬迁至南宁之前,这里都可能还在不时地开展建设工程。如果说,这栋建筑为50年代所建,那么在1950年至1953年的3年之间,省立医学院就是这栋老房子缔造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毕竟50年代不只有3年,所以我们依然不能妄下结论。
曾经有600多名越南学生在此留学
那么在1953年,省立医学院迁往南宁以后,空出来的“4号大院”又经历了什么呢?接下来的探索将为我们提供更多可能。
1953年4月,广西省立医学院迁往南宁,空置了5个月后的“4号大院”迎来了它的新主人——“中国语文专修学校”。这是一所不一般的学校,在这里学习生活的人绝大部分来自越南。
熟悉历史的朋友可能知道,20世纪50—70年代对越南人民来说,是历史上最艰难时期之一。动荡的国际国内政治环境使越南不得不考虑在国外择地办学,以便在战火纷飞的环境中寻找和平安宁的环境培养革命精英、国际交往所需人才和为以后的建设事业培养干部队伍,为未来的越南教育积累经验。这一时期,对越南伸出援手的便是中国政府。
因为地缘关系,当时越南与中国交流最频繁的地域就是广西,而广西援越学校的开设就是中国对越南援助的重要组成部分。资料显示,自1951年至1975年,在广西设立和开办的援越学校有:育才学校、“中国语文专修学校”和“九·二学校”。其中育才学校和“九·二学校”是越方设立,由越南教育部领导;而本文中“4号大院”的接盘者“中国语文专修学校”是中方为越南开办的学校,由中国教育部领导。
简单地说就是,其他的援越学校大都是由越方出钱出人借中国的地方办学,而“中国语文专修学校”是由中方出钱出人又出地搞起来的,是中国政府当时为了加强与促进中越两国的友谊和文化交流,帮助越南建设国家而创办的。
到这所学校的越南学生每天在这里学写中国字,讲中国话,他们要在一年的时间内掌握一定的汉语能力,通过考试后部分学生将被分配至中国各地更高等学府(如北京大学、华南农学院等)进行深造。从1953年9月至1957年9月开办的4年间,在“4号大院”办学的这所学校培养了越南学生600多人。其中最有成就的是前越南政府副总理、外交部部长阮孟琴。此外,原越南邮电总局副局长黎德念,原越南人文和社会科学院研究中心中国研究所所长阮辉贵等都曾在这所学校学习。
由此可知,在“4号大院”这块土地上,省立医学院走后的4年中,是由援越学校“中国语文专修学校”在一手经营,那么现存的这栋被判定为50年代所建的老房子除了省立医学院之外,也可能是当时中国政府为了接收越南学子所建。那么这栋老房子的原主究竟是谁,我们还需接着探索1957年援越学校“中国语文专修学校”搬走之后的事情。
起源于教育
广西省立医学院和“中国语文专修学校”在桂林叠彩路“4号大院”办过学的事情,今天可能已经鲜少有人了解,甚至连这两所学校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毕竟他们在这里办学的时间都不算太长,那么接下来迁入“4号大院”的这所学校,大家可能就比较熟悉了——她就是广西师范大学。
1954年,广西师范大学还叫广西师范学院,这一年的8月,学校迁入王城办学。因为王城地盘狭小,随着学校办学规模逐年扩大,仅仅3年的时间,王城校区就已经无法承载学校建设发展的需要。广西师范大学校史记载,就在1957年,经上级批准,将教育部在桂林叠彩山下所办的“中国语文专修学校”全部房产(占地39283平方米,建筑面积19099平方米)拨给了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办学使用。
也就是说,援越学校前脚走,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后脚就搬进了“4号大院”。这里记者注意到一个细节,上文中提到至1952年,省立医学院搬走前夕,学校的建筑面积计5471平方米。而到援越学校搬走时,移交给广西师范学院的建筑面积已经达到了19099平方米。也就是说,援越学校时期,4号大院依然进行了大规模的基建工程。
那么如今留下的这栋无门牌老房子会不会就是援越学校时期所建呢?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依然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栋老房子不是广西师范学院所建。
今年89岁的周满江是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退休教师,他清楚地记得,1957年,他作为第一批到叠彩校区任教的老师,到这里时,这栋房子就已经在那里了。而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入驻后,这栋楼当时就作为了他们的教学楼,那年23岁的周满江第一次踏进这栋房子,站上三尺讲台,给学生们讲课。而这一说法也反向推导出,当年那批越南学生应该也在这栋房子里上过学,根据周满江回忆,这栋楼的房间格局就是按照教学楼的需求设计,广西师范学院学生老师入驻即使用。而这栋楼的最初主人范围也锁定在了援越学校和省立医学院两者之间。
“这个楼一直很稳固,砖瓦结构,教室都很大,可以坐下五六十个人,楼后面就是叠彩山,楼前面就是中文系的办公楼。”据周满江回忆,当时广西师范学院入驻“4号大院”时,援越学校留下的教学楼、宿舍配套都很全,不过有很多房子都是木板结构,他自己住的教师宿舍当时就是木头结构,走在楼梯间左邻右舍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而这栋教学楼不同,使用的建材以砖瓦为主,质量很好,以至于此后学校对“4号大院”进行了几次拆建,都没有对这一栋楼房进行拆除。
当时在叠彩校区工作生活的画面,周满江历历在目。“我们一般白天一早上课,一个上午四节课,到了下午主要就是校内组织开各种会,学生可能就去附近搞劳动,晚上老师辅导学生晚自修。”
叠彩山下,广西师范学院学子这样简单而重复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76年。依然是因为校舍紧张的缘故,学校发展再次陷入瓶颈,这一年,学校与桂林市政府进行了一次交换。政府将位于三里店550多亩地(如今师大育才校区)拨给学校办学,但要求学校将叠彩校区,也就是“4号大院”让出来给桂林市政府使用。
就这样,1976年,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结束了在叠彩路“4号大院”长达近20年的办学。后来,桂林市重工局、轻工局等单位都曾相继入驻过“4号大院”,这个院子又经历了几番大兴土木之后,广西师范学院时期的校舍、礼堂、宿舍等设施已不复存在,唯独剩下这一栋没有门牌号的教学大楼。
至此,我们还不能明确这栋没有“门牌号”的老房子的最初主人究竟是省立医学院还是援越学校,但我们至少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起源于教育。
稿子见报前夕,记者幸运地在二手图书市场寻获了一本《叠彩朝霞——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61级回忆文选》,从一位位老教师、老校友的字里行间,我们似乎能一窥当年这栋教学楼里发生的点滴片段:
“那时已经是仲秋时节,桂林已颇有寒意,往常应该在阳春时节开的桃花却在秋凉中绽放……教学楼前的桃花开了,走过这里的师生谁看不见?这桃花只进了黄静云的作文本里。秋天里的《桃花开了》,反常而新鲜,散文立意新颖而深刻,加上文字优美,语言流畅,颇有诗情画意,我便推荐到报社,《桂林日报》不久发表了。这是我从事写作教学推荐发表的第一篇学生作文。” ——黄绍清
“我记忆中珍藏的中文系坐落在风景如画的桂林市叠彩山畔。每天早晨,冉冉上升的朝阳透过叠彩山疏落有致的树木照进教室,叠彩山的花开花落、叶翠叶黄、哟哟鸟唱、吱吱虫鸣都伴随着我们。我们就在这优雅的学习环境中度过了难忘的四年。” ——谢秉符
“报到的那一天,在叠彩山脚教学楼第一层,我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了吴树辉老师。老师问我是哪里人,原本读哪所高中,我都一一作答。然后老师说‘不错,不错,你的普通话讲得不错’。这一赞扬,我不由得全身起鸡皮疙瘩。高中时大家都讲我普通话‘夹壮’。”
——吴红辉
“早操以后是早读。在教室里,走廊外、操场上、花圃边,都有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有的朗读外语,有的朗读诗歌、散文、小说,声音此起彼落,优美动听。”——陈桂华
“我们来到了当年的教学大楼前,那棵葱茏苍翠大树上当年悬挂的小喇叭,好像还在传出上课的铃声,呼唤我们进教室;好像教室里还传来了老师们或慷慨激昂或轻唱低吟的讲课声……” ——陆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