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3年06月23日

　　□诸葛保满

　　父亲有两个伴随了大半生的绰号——“累不死”和“吝啬鬼”。
　　父亲是上世纪的“20后”，是遗腹子，随残疾的祖母东家一餐西家一餐长大，压根就没有机会上学。稍大一些跟随共产党上前线打过无数次仗。新中国成立后，他还去过朝鲜的抗美援朝战场，也在县里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剿匪战斗。退役后，组织安置他在县革委会上班，苦于文化水平不高，工作起来力不从心，便要求回村当了农民。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要干很多很多的活。往往吃过晚饭，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洗漱睡觉了，父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把白天割回来的四五担红薯藤（约500斤）一刀一刀地砍碎，并连夜撒开晒在晒坪上。再如剥花生种子、刨红薯丝、切芋头丁等等活都是在晚上完成，忙完这些，往往到了凌晨一两点。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又起床下地干活去了！
　　上世纪80年代初，哥哥姐姐们陆续长大，家里两间房安置不了这么多人口，父母开始筹建新房。当时，哥哥们有的当兵入伍、有的去支援国家修铁路，其余的年纪尚小帮不上忙。因此，拉泥砖的重担还是落在了年过五旬的父亲肩上。
　　父亲白天干农活，晚上便借来板车到田里拉砖。那时我只有六七岁光景，每晚都要好奇地跟了去，父亲便依我，将我带在身边。父亲每次用板车载我到田里把我放下来后，让我在一旁或蹦或跳、或找蛐蛐、或玩泥巴，父亲则一块一块地将晒干的泥砖托举起垒到板车上。边垒砖边就着月光哼歌谣：“月亮光、照四方，照着我来搬砖忙；砖块方、砖块长，砖块拿来起新房；新房宽、新房亮，我儿有屋娶婆娘；新房好、新房妙，福佑我儿进朝堂……”
　　到了新房的地基旁，父亲把泥砖一块一块卸下，再一块一块磊好。我则又坐上空板车，让父亲拉到田里，父亲再哼着歌谣起砖、垒砖……过不了多久，年幼的我便有了睡意，呵欠连连。父亲就在新房地基旁，将我抱在怀里哄我入睡。就这样，父亲一个人夜复一夜地把一座新房的泥砖，以加夜班的方式齐齐整整地码在了新房地基旁。
　　父亲还有个“吝啬鬼”的绰号。父亲极抠极抠。有一次到镇上理发，母亲给他5元钱，为了节省钱，他硬是往返十公里步行到镇上理发，再步行回家。理完发之后，给了理发师傅2元钱，自己既不买水喝也不买吃的，连带点好吃的回来给子女开心开心也没考虑，而是回家之后将剩余的3元钱交还给母亲。每一年，家里卖了猪或者谷物水果之类的，除了必不可少的开支之外，其余的钱他立马让母亲封存起来，说是要留给孩子上学或者娶亲用，谁也别想打主意。
　　不过，极抠极抠的父亲也有破例的时候。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暑期，父亲的一个战友来登门。父亲的战友早年丧妻，既当爹又当娘地把儿子养大，好不容易等来儿子考上大学的好消息，但窘迫的家境实在凑不够入学的费用，把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还是不够，只好来找父亲求助。父亲竟把家里能够卖的谷子全卖了，借钱给战友。两年后，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家里也是穷得四处告借。已经60多岁的父亲甘愿到果场打工筹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没有张口让战友还钱。
　　早几年，八十六岁高龄的父亲远离我们而去。“累不死”和“吝啬鬼”两个绰号是父亲一生的真实写照。他一生没有当过官，也没有挣过大钱，与母亲一起白手起家，把六个儿女养大，并建了新房让子女成家立业各得其所。在我看来，他是用“勤劳”和“俭朴”为自己画了肖像，也给子女树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