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5月09日

　　■诸葛保满

　　每当漫步在故乡的石板路上，熟悉的乡音从斑驳的砖墙间飘来，那些质朴的俚语便如一把钥匙，轻轻旋开记忆的闸门——灶台边被柴火映红的脸庞，田垄上沾满晨露的裤脚，还有那个总爱用谚语为我编织人生经纬的农家妇人——我的母亲。
　　每年的谷雨前后，母亲总会系上靛蓝围裙，挎着竹筐唤我下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她边说边蹲下身，用手指在油黑的泥土里刨出深浅一致的坑。那时我尚小，不解其意，只觉得这押韵的话颇有趣味而嬉笑。母亲见我嬉笑，便耐心地告诉我，“这不是说着玩的，节气不等人，误了农时，就难有好收成了。”听了母亲的话，我依然不太明白，直到那年邻居三叔误了农时，秋后收成寥寥，方知母亲的话不是虚言。
　　记得我十岁那年，同学铁柱给我起外号，我气不过跟他扭打起来。结果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我不服气，回家偷偷磨小刀，盘算着要伺机报复。母亲知道后，严厉地告诫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当时一心想着“报仇”，把母亲的告诫当耳旁风。她见不奏效，便拉着我的手来到村口那棵百年老樟树下苦口婆心地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但有些气，忍下去才是真本事。”我虽然答应了母亲不再去找铁柱“报仇”，却还是觉得忍让是懦弱。后来，在镇上读中学，目睹同学为球赛打架被开除，我才懂得母亲当年话里的深意。
　　记得童年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村头大伯家的梨树挂满了果实，我抵不住诱惑偷摘了几个。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饭，母亲突然放下筷子，轻声道：“邻村有个孩子，小时候偷了根针，他的父母没管教。后来……”母亲讲述“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典故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喉头发紧。当月光爬上窗棂时，我终于嗫嚅着承诺要把攒了半个月的5个鸡蛋赔给大伯家，母亲眼中才重新浮现往日的温柔。她取出针线筐，就着如豆的灯火缝补我刮破的衣襟，念叨着“穷要穷得清白，这世上的东西，明着拿是馒头，暗里偷就是石头啊”。
　　如今母亲已长眠在山坡，再也听不到她说的谚语了。每当我在城市的霓虹中迷失方向时，就会想起她弯腰点豆的背影，想起那些带着泥土味的谚语，才知道母亲把千百年来的智慧，用最朴素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注入我的生命，塑造着我的筋骨，融入了我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