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装订的岁月碎片
桂林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5年04月19日 来源:桂林日报
□龙建雄
多年前,读过名家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写作,就是说“自己的”。自己的,这三个字打引号,我忘记了名家姓名,但这话一直记得。乍一看,这是谦逊之言,文章得来不是自己写,难不成“天下文章一大抄”?再一细细品味,至今我都以为,这是寄望,希望所有的作者写自己经历的事,讲自己的感受,用自己的语言。
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没有电,没有电视机,更不知“幼儿园”为何等事物。到了发蒙的六七岁,稀里糊涂学会了数数,能够写出父母的名字,可以凭记忆做点100以内的加减法。于是,七岁就直接顺利地到村小上一年级,跟老师认识了“日”“月”“水”“土”,然后会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到了三四年级的样子,发现自己可以懵懵懂懂看懂糊在家里窗户上的报纸内容,虽然那报纸已经破旧不堪。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时常会趁叔叔不注意,偷偷看他放在床头的连环画、杂志、小说。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画面,一个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像磁石一样把我牢牢吸引,读到入迷之时,经常误了赶晒谷场上偷吃的鸡群,有时还让好端端的一锅米煮成了夹生饭。那时,觉得好奇怪,怎么这文字一组合,就成了那么优美的一篇文章,东说说西扯扯,怎么就有了这么厚厚一本小说?读五年级才明白,哦,原来有写文章这一回事,这些作品都是人写出来,然后印给像我这样好奇的人来看的。
因为潜意识里有文章的概念,对老师布置的作文自然很重视。在那个信息资源匮乏的年代里,我们作文的套路大都来自老师课堂讲解和示范,行文写法也大体上是模仿,比如《我最难忘的一件事》《纯洁的友谊》等等,同学们最后写成的作文,大多数有似曾相识的味道。对我厚爱三分的语文老师悄悄传授秘诀,要想有所突破,写出跟同学们不一样的作文,那需要自己多阅读、多做一些拓展性练习。于是,我印象里第一回到镇上新华书店买书,挑来换去,最终舍弃《杨家将》图书而买了一本精选作文集。回到家我就如饥似渴般阅读起来,平时更是像宝物一样呵护有加,反复不知看过多少遍。
作文集的学习借鉴,对我写作技巧的提升有莫大帮助,不过,也出过一回洋相。那回课堂是写“心灵美”,老师要求不得低于800字,谁先完成,谁就在第二节课上进行全班朗读。我很快完成,大意是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因为迷路,又身无分文,无助只好向路人乞求帮助,这个时候,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女孩,一个打扮时髦,一个长相普通,老奶奶拦住她们,长得漂亮的女孩理都不理就走开,然后另外一个女孩出手帮助,这在我眼中,朴实无华之下有一颗高贵的灵魂,而美丽外表之内缺乏心灵美。这个故事情节的编排,我自认为会引起老师和同学的共鸣,谁知刚念完,马上就有好几个女同学举手起来反驳,其焦点是,谁说长得漂亮的人就缺乏心灵美?那次课堂作文,让我有钻地缝的强烈欲望,尴尬至极。语文老师课后同我说,你这叫生搬硬套,其关键是没有用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作出真感悟,为作文而“作文”,实不应该!
人们常说,经验是教训换来的。庆幸的是,我没有因为同学笑话而放弃好好写作文,心里铭记着,文章要真、要实、要是属于自己的。因为经历过那回难堪,我写作的胆子比以前更“膨胀”,步子迈得更“夸张”。
上初中开始,我尝试向报纸和杂志投稿,屡败屡战,锲而不舍。有一回,我意外收到编辑部回信,称我的作品被选,但需要个人购买作品集4本共50元,兴许那时不懂“江湖险恶”,更不清楚“套路”,情急之下,瞒着父母找同学借了钱。没有高调多久,同学就因为急需要我马上还钱。真相被母亲知道后,她一周内如期帮我还清。事后,母亲被奶奶大骂一顿。原来,家里拿不出50元钱来,她便瞒着奶奶到邻市医院偷偷卖血。那一刻,我羞愧难当,后悔不已。母亲对奶奶的责骂没有计较,她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喜欢,你就去做,妈妈永远支持你!这件事没过多久,我在学校报刊栏看到举行全市学生征文大赛的消息,于是一气呵成把这件事写成散文,名字很俗,就叫《母亲的爱》。这篇文章幸运获得一等奖,奖金是100元,外加一箱娃哈哈AD钙奶,我的名字第一次真正意义被印在官方日报上。没有记错的话,那该是1991年的报纸。我把80元奖金给了母亲,剩下20元买文具,那时我还喜欢练毛笔字。
书法和文学是天生一对姊妹。在学生时代里,通过练习书法和课外写作,我真切体会到,书法是创造美,给人以线条的力度美,结构的形式美,内涵的意蕴美,通篇的气势美;写作是发现美,给人以故事的描述美,抒发情感的意境美,蕴含道生万物的哲理美——它们都是给人以美的享受,带给人美的幸福体验感,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或许是触及文字的一点魅力,在我心海里,于是就种下当作家的梦想。
有一位多次编辑我文章的老师给过一条建议,希望我的文章能够发散一些,不要太拘泥于逻辑工整。我坦然接受。当兵,上军校,完成机关公文,撰写研究生论文,这是我17岁到42岁间最为清晰的事业线,也是我把写作这种喜好雪藏于心底的25年时光。人活到一定年龄阶段,当你发现“一切都是最好安排”的表述能够欣喜宽慰自己,那你做的事情就注定有价值,有深远意义。一介武夫,舞文弄墨,风花雪月,这样一来,多少会被认为有点不务正业,不过,在严谨、规范、权威、特定的公文世界里,我还是忍不住会就专业上某个关切点写点思考和顿悟,或长的论文,或短的探析,在全军性公开发行的报纸杂志上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曝光率。在转换人生赛道的五年多来,我开始有节奏地利用工作之余写散文随笔,从青涩到慢熟,从人生哲思到生活琐碎,从求人欣赏到官网阅读量10万+,这些都满满映射出25年军旅生涯的印痕,习惯过条条框框的约束,写出来的文字潜意识中带点工整对仗,也就习以为常,不足为怪。抑或是在军事这一领域里太久,我很少写纯文学性的散文篇章,云里雾里、雅而又玄、美到心跳,这类文字我好生羡慕,有些天性怎么悟怎么学也补不来,自认为放弃也是一种理智。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说过:“写作是一条认识自己,认识真理的路,你只要喜欢写,应该随时动笔去写。”鲁迅先生也说过:“作者写出创作来,对于其中的事情,虽然不必亲历过,最好是经历过。”虽然我怀揣过当作家的“梦”,现如今,我还是比较喜欢“作者”这个本来的称呼,秉持着一份平常心态,没有谁逼着你做,没有要求一定要写什么、写多少,把那些岁月碎片慢慢装订起来就成了记忆,成了一本本书。乐此不疲于这个过程,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