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版:史读桂林[大图]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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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真自嵇阮
一醉万事了

桂林日报 新闻    时间:2024年07月18日    来源:桂林日报

  沈晦像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报记者 杨湘沙
沈晦和韩世忠,不得不说的故事
  沈晦是北宋的最后一个状元,但他到桂林任职时,却已到了南宋时期。
  沈晦早年的仕途,一直起起伏伏,老是被人弹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君意难测,伴君如伴虎,沈晦是个“嘴碎”的人,自恃又高,喜欢发表意见,还锐意进取。但说多错多,做多错多,自然有看不惯他的御史时不时上书一下,于是沈晦时不时就被贬一下,然后皇帝又时不时想起他,又“起复”也就是重新提拔一下。这倒是古时候常见的官场生态,只要你不是什么得罪皇帝的滔天大罪,守得住,云开雾散见日出的机会还是有的。
  南宋绍兴八年(1138年)五月,被贬三四年时间的沈晦再次重新复出,被任命为广西经略使兼知静江府。虽然广西当时仍然是边远落后地区,但这好歹也是个封疆大吏了。三四年时间在朋友们眼里近乎销声匿迹的沈晦,被生活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几回后,这回似乎有所改变:一门心思干活,做的事不少,但说得少了,和同僚的关系也融洽了许多。所以从桂林任上开始,沈晦倒是没有再被人弹劾过。你要说桂林是沈晦的福地,也没什么大问题。
  沈晦人际关系的改善,我们大抵可以从他和韩世忠的交往过程中看出些端倪。
  韩世忠这个人,出身贫寒,十八岁当上了北宋的兵。他身材魁梧,有一身武艺,因此在军中的爬升速度很快。再加上他是宋高宗的救命恩人,曾经在建炎四年(1130年)率兵以寡敌众平定了苗傅、刘正彦试图扶太子上位的兵变,因此颇得高宗信任。
  在战场上,韩世忠是个猛人,同时他有个毛病,就是瞧不起文人,常以大老粗自居,以没文化为荣。而沈晦状元出身,典型的文化人,职责所在,又喜欢在战事上念念叨叨,发表众多意见,自然就被韩世忠针对了。
  绍兴四年(1134年),沈晦获得提拔,被任命为镇江府知府、两浙西路安抚使。上任前,沈晦就上了一个奏本,对长江沿岸防线用兵布阵提出了自己的一大摞建议。这些建议,在现在的很多人看来,堪称真知灼见,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中心思想大概是强化军地合作,彻底改善后勤工作,壮大我军实力,并且五郡各自坚守,但互为援助,敌进我守,敌退我追,看谁熬得过谁。还有就是开展轰轰烈烈的练兵活动,三年后再图江北时,自然万事俱备。沈晦作为地方官,还主动申请要两千散兵,再从民间招募三千敢战之士,练成精兵后,自信能成为正规军的极大助力。但是如你所知,当时驻扎镇江府的正规军老大是韩世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宋高宗也是处理此中关系的高手,权衡利弊后就没有采纳沈晦的建议,免得伤了老韩的积极性。
  韩世忠不读书不看报,但沈晦提出有关长江军事方面建议的事,肯定入了他的耳,以他的脾气和在一线领兵战斗多年的资历,虽然没当众说沈晦什么,但这心里面肯定是不爽的。什么玩意?考了个状元而已,爷杀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你就好好地伺候着皇上吧。所以,有学者认为,沈晦的这个两浙西路安抚使,在韩世忠的强势面前,也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史料记载:韩世忠轻薄儒士,常目之为“子曰”。主上闻之,因登对问曰:“闻卿呼文士为子曰,是否?”世忠应曰:“臣今已改。”上喜,以为其能崇儒。乃曰:“今呼为萌儿矣。”上为之一笑……
  这个韩世忠啊,哪里粗了,分明情商很高嘛,很对高宗的胃口。知错能改,改了照样错,最要命的是,错了还能把皇帝给逗乐。
  该段史料继续记载:有一次敌人被击退,身为镇江帅臣的沈晦便请了军地两方的人开席喝酒庆祝。既然是庆功宴,作为酒席置办主人的沈晦自然要发表演讲致辞。本来这也是正常操作,但沈晦的最后一句话却让韩世忠不乐意了,这句话是:“饮罢三军应击楫,渡江金鼓响如雷。”大意就是提醒韩世忠,喝完酒后,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赶紧渡江追杀敌人啊。
  韩世忠不喜欢读书,不等于听不懂人话,也不等于人家情商不在线。那么好吧,我同意你的观点,至于现在,就一个字:喝。
  韩世忠先来了一个大杯一口闷,然后让手下将领轮流上来一人敬沈晦一杯,结果把沈晦喝得那叫一个狼狈,“屡致呕吐”。韩世忠开口叫大家敬酒,沈晦这边的人也不能例外,但毕竟是沈晦的同僚下属,看沈晦已经这个样了,敬酒时免不了要关照一下,要不酒没加满,要不就推杯换盏中把酒晃掉大半。韩世忠是这个时候才开始发火的,说“萌儿辈”——也就是文人们,终究是官官相护,言下之意就是不爷们,太不给力了。随后韩世忠还对沈晦说了一句扎心的话:兄弟你管着寻仙问道的事就好,边境军事还是别瞎掺和。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话一出,韩世忠对沈晦和文士们的不妥,谁还看不出来?现在来看,这事韩世忠办得不厚道,跟文人喝酒,你却用军方的规矩,喝急酒不算,还搞车轮战。你要用文人的规矩打持久战试试,弄个曲水流觞或者吟诗作对,你韩世忠未必就能挺到天亮。
  不过,韩世忠看不起包括沈晦在内的文人,但沈晦却没有看不起韩世忠,这是沈晦非同一般的人格魅力和人生境界了:就事论事,不怼人。在这一点上,沈晦明显是胜过了韩世忠的。
  比如说,当韩世忠的军队在扬州受敌时,沈晦不计前嫌,一力援助,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低声下气求人。《宋史》记载:“绍兴四年,十月庚辰,知镇江府沈晦乞促张俊统兵为韩世忠之援。”
  不过,执政主张得不到支持,还受军方敌视,本来慷慨激昂的沈晦也是有点灰心和使小性子的:好吧,既然不能改变别人和现状,那就改变自己。《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十八》记载:绍兴五年三月己亥,诏,沈晦累请宫祠,可依所乞,提举江州太平观。
  一个“累”字,好多次的意思,既道出了沈晦心中的无奈,也道出了宋高宗心中的不舍。提举某某宫或某某观,这是个住在寺庙或道观里反省或者养老、只拿俸禄不干活的“三四线”虚职。不过,这也不是沈晦第一次待在这种职位上过渡了,习惯就好。
  他一如既往地安心读书、关注天下大事,等待皇帝再次一如既往地想起他。结果,古人诚不我欺,命运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后来,他如愿以偿,再次复出。1138年,沈晦来到了桂林,当起了封疆大吏。

沈晦和桂林,必须说的故事
  沈晦是绍兴八年(1138年)到桂林的,这一年,韩世忠还在高宗的手下打仗,与金人对峙,一直打到了1140年因为功高盖主,被宋高宗夺去兵权,供了起来。
  如前所述,这两年间,广西的马业已经开始蓬勃发展。从1133年开始,南宋就开始了大规模从岭南购入广马的大运作。作为广西经略使的沈晦,这自然也是他的工作重点所在。那么,韩世忠的军队有没有从中受益呢?肯定是有的。实际上,马政的顺利实施开展,也是沈晦在桂林期间的一项重要业绩,他每年提供给中原王朝的马匹多达三千匹,比前任的平均一千五百匹多出了一倍,并且“继者皆不能及”。这些军马有多少是归在了韩世忠名下?不知道此时的韩世忠对沈晦的观感是否有所改变?毕竟,喝酒不如你,但这高低也是个能干实事的地方官员嘛。
  1133年南宋朝廷在广西买的第一批一千五百匹军马,三百匹给了岳飞,两百匹给了张俊,还有一千匹送到了临安。刚打完黄天荡一仗的韩世忠应该也得到了一些,具体多少不清楚,但在北方马源被切断的情况下,广马的战斗力韩世忠是清楚的,毕竟前一年朝廷曾赐给韩世忠七匹广马——另外一匹据说被高宗养在院子里玩赏了。
  韩世忠的态度如何,此时身在桂林的沈晦也未必在意,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首先就是搞调研。史书记载,这年下半年,绍兴二年(1132年)进士高登被降为静江府古县县令。高登到静江府拜会上司沈晦时,沈晦和他有过一番治县理论的探讨,当中有不少独到的见解。这说明沈晦的眼光已经开始向下沉了,并非原来那样高高在上。
  又比如说,两年间沈晦搜集、刊印了他外公韩维的《南阳集》,并为之作跋,其跋自题为绍兴十年(1140年)。作为状元文人,沈晦自不忘给后人留下一些文化遗产,这时沈晦的眼光又保持了一定的高度,直达精神层面。
  在稳定当地的社会治安环境方面,《宋史》对沈晦的工作也有记载。在孤立蛮酋莫公晟、交好其他侗蛮一事上,可以看出,沈晦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于分化瓦解的策略也是用得恰到好处。事实上,这是南宋政府陆续派出像沈晦这样的文人来岭南当帅臣的主要原因——以前的主官太硬、太直,和韩世忠一样喜欢快刀斩乱麻,对少数民族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打仗不用花皇帝的钱呀?蛮疆之地,以德服人当然是最合上意的了。
  南宋建炎和绍兴年间,长江沿线烽火连天,静江府所在的桂林和广南西路却偏居一隅,成为南宋王朝的大后方。沈晦缉安边境,每年向前方输送战马三千匹,对于南宋羸弱的部队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这样的业绩,恐怕韩世忠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如此,才在桂林干了不到两年时间,沈晦就得到了升迁。“绍兴十年(1140年)三月己巳,徽猷阁待制、知静江府沈晦,升徽猷阁直学士。”
  徽猷阁直学士是从三品,沈晦的级别待遇提升了。据说,此次升迁沈晦顺风顺水,再没有人说三道四。沈晦离开静江后,先到衢州任职,后又改为潭州知府。不过,仅仅两年之后,1142年底,沈晦又被派回了桂林,继续任广西的老大。估计前任经略使的工作让上面不太满意,所以才把沈晦又调了回来。之前安排他在离桂林很近的潭州工作,是不是高宗埋下的伏笔呢?还真不好说。这一年,沈晦五十九岁。
  《北宋经扶年表·南宋制扶年表》(中华书局)记载,沈晦在桂林待的时间线大概是这样的:
  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静江府,领静江(节度)、庆远(节度)二府……
  八年(1138年):胡舜陟,四月乙未罢。沈晦。
  九年(1139年):沈晦。
  十年(1140年):胡舜陟,五月己卯,自提举玉隆观复知静江……
  十二年(1142年):胡舜陟,十二月癸未罢,沈晦复知静江。
  十三年(1143年):沈晦。
  十四年(1144年):沈晦。
  十五年(1145年):沈晦、张宗元。
  有意思的是,我们在这个目录里看到了胡舜陟这个熟悉的名字。这个胡舜陟,就是之前我们曾经聊过的那个重修伏波山蒙亭的家伙,被沈晦顶了班——到了这里我们才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中间离开了桂林两年,但归去来兮,沈晦此后在桂林一直干到了绍兴十五年年底。这次回来,除了继续操持马政和管理一地日常事务外,其间沈晦还在崇学兴教方面下了大功夫。作为表率,沈晦曾写过一首关于独秀峰颜延之读书岩的诗,名为《独秀山读书岩》:
  老鹤下辽天,昂昂在林表。
  霜毛临野人,逸气秋天杳。
  矫矫颜始安,不受冠带绕。
  清真自嵇阮,一醉万事了。
  读书空谷中,生刍白驹皎。
  长哦五君咏,极目送飞鸟。
  沈状元的诗如何?专业人士前来评价可能更合适,记者这方面功力不够,不好妄评。但从字里行间的意境中,我们却分明感受到了沈晦的疲惫之心和思归之情。毕竟,这个时候的沈晦已经是花甲老人了。
  绍兴十五年年末,沈晦以六十二岁的高龄致仕,也就是退休了,干不动了。他回了老家松阳,定居上方山。

  作为开宋朝马政先河的人,曾经的广西转运使陈尧叟在桂林城的发展史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尽管陈尧叟在兼任这一职务后没几年便驾鹤西去,但由他亲手制定的和马事相关的规矩细则,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了南宋。
  喝水不忘挖井人,陈尧叟就是挖井的人。后面喝水的人有很多,从广西的老大——也就是广西经略使——层面来讲,这里面包括了帅臣沈晦、张孝祥、范成大、张栻等人。因为南宋时,由于客观原因所致,马业不光成为广西重要的经济支柱产业,也和南宋的国运扯上了关系。所以,这个时候的广西经略使,除了全面管理一地的职责之外,还肩负着一个重大的职责,那就是维持军马产业链的顺畅运作,这是要纳入绩效考核的。
  也是因为如此,桂林于宋朝的这一段历史中,又多了很多像沈晦这样与桂林有着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高素质非典型桂林人,这是桂林的福气,值得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