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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看尽长安花

桂林日报      2025年07月09日     

  邹应龙的接班人胡槻留在龙隐洞的石刻,状态要比邹应龙的题名石刻更好一些。
□本报记者 杨湘沙 文/摄
  如前所述,和方信孺在桂林搭过班子的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管湛、赵崇宪和邹应龙。管湛和赵崇宪都是江西人,而邹应龙是福建人,和方信孺老乡。从地缘因素和南宋的官场风气来讲,他们应该更有天然的亲近感,更何况方信孺和赵崇宪都受过韩侂胄的打压,也有抱团和同病相怜的情感需求。
  赵崇宪一家命运多舛,老爹赵汝愚罕见地以宗室身份获得了状元称号,并因为主持“绍熙内禅”扶宁宗上位而登上了权力巅峰,却又因为疏忽大意,输在了本是同志、曾经一起干大事的韩侂胄手里,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悲惨结局。而赵崇宪受此牵连,也不得不在家乡余干蛰伏了十年左右的时间,直到来桂林上任,仕途才算是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想一想也是悲哀,毕竟,以南宋的医疗和生活条件,一个人能活多久?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之后方信孺等来了邹应龙,本来邹应龙不来的话,方信孺是有机会就地转正,成为广西老大的,但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短短数年间,桂林历经了三任主官,方信孺这个二把手却难得寸进。这可能也是方信孺纵情山水之间,成为在桂林留下摩崖印迹最多官员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管湛本就是先来的,这个咱不说他;至于赵崇宪世家子弟,家世显赫,压方信孺一头,也算正常。而邹应龙这个福建人,也不简单,他可是庆元二年(1196)的状元,头衔耀眼。从年龄上来讲,也比方信孺大了三岁,方信孺屈居邹应龙之下,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不过方信孺铆足劲却抡了空的经历,也颇让后面的官场人士感叹:这南宋的官不好当。当然,方信孺自己倒可能并不是很在意。
  方信孺是在当年出使金国时首次打响了名声,这邹应龙也恰好在方信孺之后出使过金国,据说表现不卑不亢,同样十分抢眼。然后方信孺先来了桂林,隔了几年,邹应龙才来,但后来者居上,当上了方信孺的上级。这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如前所述,开禧北伐前后那十余年间,在桂林主政的官员,祖籍福建的占了绝大多数。这可能是巧合,但每一次的巧合,背后都可能有被人忽视的必然。比如说,当时福建人在朝堂上的地位比之前有了较大提升。又比如说,福建人老乡观念强,抱团抱得紧,一个推荐一个,互相关照,乐于提携后进,结果,一个来了桂林,不出大意外,就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就都来了桂林。比如嘉泰三年(1203)的蔡戡、嘉泰四年(1204)的詹体仁,此后有被任命过但却未实际接手的赵善恭,然后还有黄景说、李訦。过渡了一下后,地道的福建人邹应龙来了,辅佐他的方信孺还是福建人。
  福建人当时在朝堂地位得到了很大提升,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福建人当时参加科举的表现十分抢眼,整个宋朝,状元总数118个,其中福建人有19个。状元都有那么多,进士还少得了?远远地把中唐时曾经都有蛮荒瘴疠之地称呼的广西甩在了身后。这邹应龙就是状元。
  第二个,福建人抱团,经常搞老乡聚会。而且,搞老乡聚会,还能借到皇帝的御花园来用。史上那个著名的由福建官员出面给福建考生庆功的“嘉定聚景园乡会”,就是邹应龙通过太子向皇帝借场地而得以顺利举办的。凭什么?凭邹应龙当时是太子的老师呀。一个同乡会,能在皇帝的花园里举办活动,聪明人心里那还不得咯噔一下,也都知道此后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福建人了吧?
  当时,参加这场同乡会的新晋进士有三十个,不在京的福建官员(主要指建宁府、邵武军)发来了贺电还附上“承兑汇票”,在京的福建官员,自然是都要参加的。而主持这场盛会的,就是邹应龙。当时的邹应龙三十七岁,距离他高中状元刚好一轮十二年,正是身强力壮、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岁,由他来主持这样的庆功会,承前启后,是再合适不过了,也就此确立了邹应龙在一众福建老乡中的不俗地位。
  邹应龙是福建泰宁人,庆元二年(1196)二十五岁时在殿试中被皇帝钦点为当科状元,可谓年少成名。按常理来说,此后的仕途应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哪怕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熬资历,也可以一步步走上高位。但邹应龙偏偏是个有性格有思想的人,先后跟两任宰相都闹了矛盾,还特别坚持原则,结果至少三次都被打压。
  先是在韩侂胄那里。韩侂胄要北伐、对金开战。而邹应龙从当时南宋的实际情况出发,坚决反对轻易用兵,这基本上和绝大部分务实的福建官员观点一致。于是,以韩侂胄的脾气,我们想象得到的结局就是,邹应龙被排斥出京,到赣州当知州去了。然后韩侂胄开禧北伐失败被诛,韩系一派被史弥远清理,邹应龙才因为是敌人的敌人,算是拨开云雾见日出,重新回到了中枢机构:应召入京,嘉定元年(1208)挂户部尚书的头衔出使金国。
  这段经历,我们是不是感觉有些熟悉?确实熟悉,因为之前我们聊过的方信孺,也曾出使过金国,时间正好在邹应龙之前一年,所不同的是,方信孺的运气更差一些,出使金国回来,直接被韩侂胄降了三级。邹应龙早期得罪韩侂胄后只是外放,比方信孺要强。不知道有这层关系在,邹应龙和方信孺后来在桂林再相遇时,会不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干掉韩侂胄的是史弥远。史弥远当权后,嘉定二年(1209),得罪过韩侂胄的邹应龙把史弥远又给得罪了,然后又被从朝堂上赶到外地去了,当起了泉州知府。你看看你看看,能在短时间内连续得罪两任宰相,除了说邹应龙脖子硬以外还能说啥?
  连续辗转多地任职后,嘉定十年(1217),邹应龙来到桂林,接了赵崇宪的班。在桂林任上,邹应龙被人提及最多的是处理西南少数民族的暴动一事。在这件事上,邹应龙获得加分不少,他严惩首恶分子,胁从不问,并把此次军功归于将士,自己则向朝廷自劾请罪。这和他与宰相硬扛时的作风不一样,释放被胁从的百姓,但严惩首恶,分清了主次,两手都硬,与他崇尚“仁爱”、缓和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的一贯主张相符,同时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让人敬佩。
  嘉定十三年(1220),风往北吹,邹应龙干完一届离开了桂林,以敷文阁直学士调任湖南安抚兼知潭州(今长沙),算是小小升了点职,毕竟当年的潭州,发达程度要胜过南边的静江府。但这次的仕途被老母亲的去世打断了,上任第二年,邹应龙便依制回到了老家泰宁为母亲守孝。所以说,以一个状元的出身来看,邹应龙的仕途算不上顺利。
  不过这也正常,宋朝建国以来,我们的感觉是皇帝一届不如一届,权力往往集中在宰相手里,宰相德行好,朝廷上下就安然很多,宰相德行差点,喜欢弄权,或者大方向没搞对,就鸡犬不宁,官不聊生。从韩侂胄到史弥远,从绍熙内禅到庆元党禁,这二三十年间,南宋的官场一直处在动荡不安中,而和两任权相都搞不拢的邹应龙,仕途起起伏伏也就在意料之中。

  邹应龙这个倔老头
  守孝三年,到嘉定十七年(1224),宁宗卒,理宗即位,下诏邹应龙入京。邹应龙的脾气又来了,上表辞谢,对不起,不干。原因是什么?有人认为是邹应龙不愿与擅权误国的史弥远同流合污,但也有人认为此次召他入京,责权利不清,想干实事的邹应龙认为时机不到。
  我们觉得后一种说法似乎更有道理,不然次年正月初一,朝廷再次颁诏,授邹应龙为工部尚书,邹应龙为何又从了呢?还不是一样要和史弥远同朝为官,显然直接任命工部尚书,责权利清晰多了。不过,邹应龙去是去了,但还是磨蹭到九月方才成行,也许是守孝尚未完全到期,也许是对朝廷有意见,故意要在理宗这里端一端。
  到京见过理宗后,邹应龙说出了自己对南宋与金、蒙之间的关系该怎样发展的看法,颇有见地,得到了皇帝的赞许。在见识过邹应龙的综合能力后,不久理宗即下令改任邹应龙为刑部尚书兼知贡举,毕竟这是当年的状元,主持科考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然后,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没多久邹应龙又把史弥远给得罪了。当时,史弥远欲罢免理学大儒真德秀、魏了翁二人,而邹应龙是了解这两个人的,一力挽留,抗疏死谏。结果被史弥远驱逐出朝,先是出任赣州知府,不久,又被借故解职,回老家歇着了。这个时候,皇帝在干吗?估计啥也没干,有史弥远在呢。
  此后的十余年时间,邹应龙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开始寄情于山水之间,拟“隐于林泉,乐游山水”。不过,一个动荡的年代里,哪有那么一直安生的日子让你一直安然过,理宗绍定二年(1229)十二月,汀州宴梦彪农民起义。攻破建宁、宁化、清流、泰宁、将乐、邵武等地。蒙古、金国北边打得不可开交,利刃尚悬头顶,福建地面又硝烟四起,百姓的日子真的不好过。次年春,农民军兵临泰宁城下,邹应龙携家眷避难于东阳山(福建连城),然后向闽帅投书告急,并上表朝廷,请调重兵平乱。身为平头百姓的邹应龙,此时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这一乱就是三年,直到绍定四年(1231)春,汀州宴梦彪兵败投降,邹应龙才有机会返回原籍泰宁,但是三个儿子,六郎、七郎、八郎却在兵荒马乱中被冲散,流落汀州四堡鳌峰山(今属福建连城)定居。这一幕颠沛流离的插曲,想必又让邹应龙生出些手中无权、力不从心的无奈感。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邹应龙被罢职归里期间,还遇上过州兵作乱。这些州兵和地方团丁乡勇干到了一起,相互仇杀,祸及平民。是邹应龙自备酒肉,亲到军营劝慰,调和矛盾,抚平了兵乱,保住了地方的安宁。这顿时让我们想起了当年在桂林处理西南少数民族暴动时邹应龙的表现,有慈悲心、以和为贵、量力而行,但该出面的时候绝不退缩。这同时也说明,在福建地面上,虽然赋闲在家,但邹应龙的面子还是够用的。
  理宗端平元年(1234),权相史弥远卒,理宗得以亲政……得,皇帝又出来了。想隐居而不可得的邹应龙经历了州兵之乱和农民起义造成的颠沛流离后,看清了现实,终于还是决定再度出山,以显谟阁学士的身份担任太平州(安徽省当涂一带)知州。
  1234年,这是个特殊的年份,之前一年,蒙古军进占金朝南京。当年正月,宋将孟珙率军两万,配合蒙古军攻破蔡州(今河南汝南),完颜守绪自杀,金亡。一下子两个大敌皆去,内有给邹应龙带来屈辱的史弥远,外有骑在南宋头上百余年的金国,邹应龙的心情应该是舒畅的。嗯,是该出山了。
  不过,如前所述,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邹应龙很快就被言官向皇上暗进谗言,说他“专擅”,把权力握得太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经历过十年草民生活、深知百姓无奈无助的邹应龙把权力握得紧一点,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有,因为是言官上的奏折,皇帝也不敢得罪这些人呀,就像当年韩侂胄也是在把控住言官势力后,才一点点地蚕食掉赵汝愚的势力。于是,邹应龙又被罢免职务,提举宫观,也就是领份薪水,但职务没了,先歇着吧。估计这时候的邹应龙心里面也是纵有千般冤屈更向何人说的感觉:老套路又来了。
  好在这回不是一竿子撸到底,在给了言官面子后,第二年,也就是端平二年(1235),朝廷又召拜邹应龙为礼部尚书,掌管国家礼义典章、祭祀、学校以及科举等事。这些事务,邹应龙熟门熟路,干起来应该是驾轻就熟啊。
  不过,是金子还是会发光的,某次郊外祭天地时,邹应龙遇到了雷雨天气,心中大惊,想来想去,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和皇帝无关,于是上表朝廷,引咎自责,顺便告老还乡退休。这个老头还是一贯可爱的硬脾气,当年在桂林平定少数民族暴动后,也是引咎自责,把功劳归于平乱将士。
  估计宋理宗那边也是哭笑不得,同时也是领情的。但退休是不可能的,不把你的剩余价值榨干,怎么显示皇帝我的御下之术呢?不过,为了防止言官那边又出幺蛾子,祭祀的事情就别管了,当个顾问吧,有空就给皇帝我讲讲书史经文,当然,更重要的是把修撰皇室族谱的工作抓起来。
  理宗嘉熙元年(1237)二月,邹应龙晋升为端明殿大学士(皇帝出入侍从、以备顾问和应对)、签书枢密院事(枢密院是朝廷掌管全国军马政令的最高军事机构,主管称“枢密使”,由宰相兼任;签书枢密院事就是“枢密副使”),兼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历经千山万水,一路坎坷走来,这是这位状元郎仕途的最高峰了。
  嘉熙二年(1238),六十七岁的邹应龙谢绝朝廷多次挽留,告老还乡。宋理宗念其诚,特加授他太子少保、光禄大夫,赐紫金鱼袋、封鲁国公并亲书“南谷”二字赐之。
  淳祐四年(1244)四月二十三日,邹应龙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三岁。宋理宗想起了这个倔老头的可爱之处,自然免不了要为他辍朝志哀,并拨专款为他修建状元陵园。追赠光禄大夫、少保,封开国公、谥文靖。在停棺一年零七个月后,淳祐五年(1245)十一月庚申日,邹应龙的子嗣奉皇帝诏令,将其归葬于福建省泰宁县城南的南谷山岗。
  史上对邹应龙的评价是:廉明清正,爱民如子,举贤才,抑宵小,夙夜以国事为忧。这样一个坐得直行得正的人执政桂林,算是当时桂林人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