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6月29日

　　□卫英

　　几乎要遗忘，少年时光里曾有过一棚金银花。这花极神奇，初开时银白如雪，隔日便染作金黄，新旧花朵黄白相间，在藤蔓间相互交错，风过时，翻起的黄白，连空气都浸着清甜。它曾用满棚的芬芳，在我记忆里留下了一段明亮的少年时光。
　　尤其雨后的清晨，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草木与花香的清冽气息。我总像只轻捷的猫，手脚并用地攀上棚顶，四肢舒展着分散重量，生怕压坏了藤蔓间缀着的花串。晨露在花瓣上凝成珍珠，当我拨开茂密的藤叶时，冰凉的水珠便顺着发梢、鼻尖滚落，手背和衣襟上很快沾满湿漉漉的凉意。用指尖扣起剪刀，随着咔嚓一声，花梗剪断，而指尖早已被花香浸透——那是一种带着山野清气的甜香，仿佛连呼吸都沾了蜜。这万物之美，美妙至此。总让我在采摘时心怀愧疚，自己是那偷香之人。
　　金银花的妙处远不止于观赏。那年初夏，我因摘花中暑感冒，湿气裹着热意困得人头晕眼花。我把新摘的花摊在竹匾里晒，不等完全干透就急着抓一把泡进玻璃杯。热水冲泡之下，蜷曲的花瓣在杯中舒展翻卷，像一群挣脱束缚的银蝶，连水面都浮起一层透亮的光晕。趁热喝下，甜丝丝的花香顺着喉咙滑下，带着草木的清苦回甘，不过三日，感冒竟真的好了。贪恋金银花的清香，得意忘形又多喝了几日，竟闹起了肠胃不适。我不得不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接受小伙伴们的嘲笑！甚至是整整一个暑假。后来才明白，这清热解毒的药草性子寒凉，哪里容得人这般肆意取用。
　　痊愈后我逢人便夸金银花的神奇，不需喝母亲熬的苦口良药，病就好了！邻居家的姐姐听得双眼发亮，拉着我便要去后山寻野金银花。听说山里有野猫，起初我极为犹豫，但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像晨露里的花瓣般晶莹，我终究点头。那天，当我们爬到山顶，看着漫山遍野的金银花，一簇簇黄白相间，就难掩内心的雀跃和激动。我们一头扎进花海，连发间都别满了花枝。直到日头至中，山林里突然静得只剩虫鸣，我这才惊觉四周无人。就在这时，几声悠长的猫叫从丛林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呼应，像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我吓得大喊姐姐，回应我的只有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我想要逃跑，又害怕独留姐姐，让她置身危险之中。慌乱里，我只好爬上树头，却被带刺的荆棘刺伤，直接“咕噜”滚下山坡。最后，我除了被荆棘刺了一身，还留了些个还算好看的伤疤，和心里落下的一个只有猫叫，却怎么挣扎也醒不来的噩梦。我带着这个噩梦长大。后来才知道，邻居姐姐当时知道我又哭又喊，但她只顾着眼前的一片金银花海，忽略了我的哭声。知道真相那天，我对着镜子，抚摸着那几处疤，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值得欣慰的是，成长的力量相当强大，那些愈合后仍浅浅隆起的疤痕，也成了童年里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
　　我知道，生活的本质在于烟火。金银花，并不适合脾胃虚寒的我和我的家人。在一个清晨里，我们搬走了，剩下那一棚的金银花没人照料。一季又一季，金黄银白的花朵不再被采摘，失去了可用性并因此萎靡不堪，曾经盛极一时的藤蔓最终成为棚架上风干的风景。世间万物皆如这金银花，再美的芬芳若失了被需要的价值，终会在时光里沉寂。就像生活的本质原是烟火交织，再动人的美丽，若不合时宜，也只能化作记忆里一道薄凉的风景。虽有遗憾，但也明白，我们所说的世相，大概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