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来的云朵
桂林日报
2025年06月07日
□宁柏
夏蝉喧嚣的晌午,三五个昏昏欲睡的大妈,在村口槐树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迷糊间,看到路边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眯眼望着这棵高耸入云的槐树,傻傻地笑。
干啥的?大伙儿来了精神。
竹林,李老六。那女人指着村东头,傻乎乎的。
大伙儿依稀记得五保户李老六三十多年前领养过一个小女娃。那孩子有点傻,不多久李老六把人回退了。
听说养父已过世,那女人哗哗地哭起来。闻声而来的村长,给镇上派出所摇了电话。不一会,两名大盖帽骑着自行车赶到。
叫啥名儿?
云、朵。那女人指着天上纹丝不动的白云,一字一字地回答。
从哪儿来?
那儿!云朵指向南边那条逶迤蜿蜒的土路。路的尽头,几十里外是座名叫边城的县城。
投奔来了?
走了几十里土路的云朵,涕泪交织,叫人心疼。大盖帽叹口气,把本子合上,转头望着村长。村长说,李老六留下两间泥瓦房,要不先让她住着?老六那一亩三分地本来归了集体,就分给她管理吧?大盖帽点头应允,跨步骑车走了。
从云朵断断续续的哭诉里,大伙大致明白她之前嫁了个好吃懒做的男人,两人经常吵架,这回她铁了心来投奔养父。
谁家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大伙心里泛起阵阵心酸。楚楚更是眼泪哗哗直下,挽着云朵的手臂往村东头走去。
隔着一小片竹林,楚楚家住在北边,李老六,不,云朵家在南边。
隔三差五地,竹林那边就传来两口子的吵架声,以及小娃子的哭声。云朵傻傻的,不知如何是好。
六月忙,连狗儿都没得空闲,村口早已冷清下来,那群大妈包着头巾,没日没夜地在田地和晒场两头跑。
云朵的田地来年才能种谷子。但她没闲着,东家西家地帮别人做饭菜,然后让各家的小娃送到地头;或是守在晒场,帮忙耙晒、抢收谷子。
繁重的劳务,闷热的天气,让人容易生怒。小小的村子,东头吵了西头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烦躁的味道。
在一次谷子来不及收拾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两口子又一次吵闹之后,楚楚拉着娃子来到云朵家,刚坐下就使劲哭,说当初好几户条件不错的家庭她没选,偏偏贪图他的英俊而选择家庭一般的他,嫁过来后,忙不完的活,吵不完的架,她后悔莫及,直言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云朵跟着抹眼泪。云朵说她的遭遇比楚楚还不堪,自家男人好吃懒做,赚不到钱还老嫌弃她傻,说让他没面子。后来,三天两头不着家,听人说在外头有了婆娘,还生了孩子。云朵不懂哪来的勇气,不哭不闹,心平气和地同意离婚。由于父母已过世,她不得不来到李家庄投奔养父,没想到养父也不在了。越说越伤心,两人就抱着头哭。
楚楚的心咯噔跳了一下,狠声说道,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过一会儿,又说,我就不信离了男人我就过不好了!
姐,你别多想。云朵拉住楚楚的手,好生劝着。
娘,你不要我们了?五岁的娃子呜呜地哭。
哭什么?真没出息。楚楚瞪了他一眼,说,哪天我跟你爹离婚了,你跟谁?
儿子抽泣着,不说话。
快说话,跟我还是跟你爹?
跟你。小娃子挤进楚楚怀里,号啕大哭。
趁着谷子归仓、黄豆未收的空儿,楚楚还真去把婚离了,带着儿子到娘家小住一段时间。楚楚的男人甚至连家都不回,从镇民政所出来,提了行李,转身上了外出务工的班车。
村东头的竹林边,难得地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云朵害怕。她到村口槐树下跟人说,老梦见李老六回来笑眯眯地帮忙打扫房间、洗刷碗筷,把那些大妈听得毛骨悚然。
后来有一天,有人发现云朵家的门也上了锁。
她上哪儿了?没人知道。
管她上哪儿。有人接话说,她叫云朵,就应该像云朵那般,来去自由。
好几个附和。对,飘来飘去的,像一朵云,傻傻的云。
她可不傻。村里的教书先生放学从槐树下经过,停下车来说。你们可曾记得,楚楚男人年轻那会到边城当过学徒,后来家里给他说了门亲事,回来时不是有个妹子一直送他到竹林才含泪走的吗?
秋风私语。羊群般的白云,沿着通往边城的土路,一直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