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12月07日

　　□韦莎妮娜

　　小雪过后，夜里有了一点像样的寒冷，距离新年又近了一点。岁末年终的冬夜，总让人忍不住复盘一年来的得失。
　　今年我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字面意思，就是与头有关。跟随我三十九年的浓密长发，在过去三个月中掉了近一半。刚开始是缠绕在梳齿之间的几根，后来是顺手一抚掉落一小把，再到后来哪怕“不动如山”，头发居然也能飘飘乎如离了树枝的老叶，随处掉落在任意我所到之处。很快，我的两根麻花辫掉得只剩一根，稀稀疏疏，夹杂着刺眼的白发。
　　我和头发算是有“恩怨情仇”的。过去三十多年我没少为它烦恼。它们多如牛毛，厚重不已，夏天汗沤在头发里，黏糊糊的没一刻干爽；冬天洗了头，举着吹风机半小时都吹不干，每次都是以不耐烦地吼一声“不吹了”告终。
　　一头浓密的头发，两只大眼睛，也成为我最显著的外貌标识。朋友们经常羡慕地说我是“发量王者”，只有我暗暗地想：要是头发少一点就好了！
　　天遂人愿，转变来得太快了。当持续掉发几个月后，摸着猴子尾巴那么细长的辫子，我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反而担忧了起来。我在百度上搜索：“头发掉了还能长回来吗？”在淘宝上搜索“生发液”“防脱洗发水”，生平第一次掌握了一个防脱发的药品名称“米诺地尔”。我，肉眼可见地慌了。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外教对我说“在我们国家有一句谚语：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许愿需谨慎）”时的那狡黠一笑。我也突然理解了那句古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中的无奈。
　　落发和发胖，是三十多年来我从未想过的事。而它们居然真真切切地在我的中年发生了。加上前年掉落的第一颗牙，这些都让我沉思许久。这些就像是无声的坐标，标记着我身体机能的衰老曲线。我不得不去正视衰老这件事。
　　在读李清照时，有两首词让我印象深刻。一首是《点绛唇·蹴罢秋千》，另一首是《永遇乐·落日熔金》。前一首中的“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完全就是活脱脱的灵动少女。后一首的“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写的是饱经沧桑，美人迟暮的无奈。两个人生阶段，完全是两种心态。
　　曾经，我也是“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活得热闹又带劲。每逢过年过节，我一定会隆重地梳妆打扮，穿上应时应景的衣服，我说生活就得有仪式感。但随着年岁增加、家事繁忙，拾掇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静下心来感受生活的片刻也屈指可数。到最后，“匆匆”成为生活的主旋律。
　　有一天，我早早地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家务事也全部做完了，十多个微信群里也安静下来了，终于有了几个月来属于自己的两小时。按照计划，我应该是躺在躺椅上，看着天心月圆，赏着菊花，吹着凉如水的夜风，好好读一本书。但才几分钟我就待不住了，不是去房间里查看孩子们是否踢被子，就是拿起手机继续工作。原来，一旦人生高速启动就再也慢不下来了，有太多东西推着我们往前，不能再优哉游哉，只能走马观花，浅尝辄止。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产生共鸣？我们怀念的，既不是那年的桂花树，也不是那时候的小酒，而是那份闲适的心境再也不会有了。
　　不过，乐观如我又很快找到了自洽。头发少了，正好可以做个大波浪卷发。以前发量惊人的时候不敢做，生怕像“爆炸头”被人笑话；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就提高单位时间内的效率，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做完了还有满满的成就感；因为太累的缘故，有时候情绪会低落，正好练习着接纳它们、正视它们，再看着它们离开。毕竟暴风雨来了，埋怨也没用，只需要等它走掉了就会有晴天。“好心态决定一生”，朋友们夸我，纷纷朝着我竖大拇指。
　　只是我没告诉他们，2025年我的新年愿望是——我的头发，求求你们再长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