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08月17日

　　□乐川

　　夏夜，奶奶也会给我们唱萤光童谣。
　　“萤火虫，夜夜来/今夜你不来/你去哪里来？我去读书来/你读什么书？文章书/什么文？鸡蛋纹/什么鸡？葫芦鸡/什么葫？洞庭湖/什么洞？桃源洞/什么桃？仙桃/什么仙？神仙/什么神？开路神/什么开？花开/什么花？吊兰花/什么吊？团鱼吊/什么团？粑粑团/什么粑？荞麦粑/什么荞？大桥/什么大？天大地大，赶你出去做叫花。”
　　唱完，奶奶也是会拿蒲扇拍拍她旁边的人，好像那人就是被赶出去当叫花的人。奶奶的童谣总是很长，和别人还不一样，顶真、谐音都用上了，还嵌进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地名和事物名，引得我们一阵追问。
　　不过，真有萤火虫飞舞的夜晚，我们是无心再听奶奶的童谣，再去追问那些遥远的事的，而是忙着和小朋友去追萤火虫了。
　　捉萤火虫最好的地方，是晒谷坪。那地方平坦，我们也熟悉，即使没有月亮，没有电筒，我们也能在上面跑得欢。旁边还有几棵枣树、梨树、杨梅树什么的，夜幕降临，风一吹，就凉爽下来了。关键是那里靠近稻田，萤火虫多。
　　萤火虫密密麻麻地闪烁着，穿梭着，在飘荡着小朋友笑声的晒谷坪上飞舞，汇成了一条萤光之河。看着飞过来了，手迎着那亮光一抓，却总是抓了空。有时看着亮光就到眼前了，却突然又不亮了，在弧线的另一端又闪起来，像是戏弄我们似的。我们在那里奔跑着，笑着，有时还撞到了一起，又一阵笑声发出。有时，看到草丛里有亮光闪动，扒开草丛一看，却是一只也像萤火虫一样尾部闪着光的毛虫，吓得惊叫起来。
　　当然，也不可能一晚上都扑空，总会捉到一些。这些小虫子，有的短短的，身上是灰色的；有的长长的，像瓢虫，有着花纹。我曾捉到一条头上红红的，左右翅膀上各有一条红色条纹的虫子，很漂亮，小伙伴们羡慕得不得了。
　　捉到了萤火虫，用什么东西来装却成了问题——那时要找一个玻璃瓶也是一件难事。有的小朋友找来一些丢弃的农药瓶，在水里浸泡一段时间，再用来装萤火虫，可是装在里面很快就会死掉。我想到了父亲的那些药瓶。
　　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有一个暗红色的小小的药箱，出诊时就背着它出去，里面也许有空的瓶子呢。可是有一天晚上，那小小的药箱被我翻了个遍，却没有一个是空的。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药瓶，上面写着“安乃近”三个字，还有五六颗药片，我趁父亲不注意，把药片丢了，把药瓶洗净，就出去了。我想，父亲应该不会发现吧，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忘在医疗室了。
　　那天晚上，收获也不错，捉到了十来只，装在小瓶里，亮成了一团微黄的光。半夜尽兴回到家旁，才想到不能把它拿回家里，我就把它藏在梨树下的柴草堆里了。谁知，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还没睡。父亲问我：“你是不是拿了我药箱里的瓶子？”我只好实话说拿了。父亲又问：“那些药片呢？”我站在那里不吭声。父亲发火了，说：“你要瓶子可以，但药片你拿纸片给我包着也行啊，你丢掉了是不是？我记得，还有六片药。你可知道，这六片药可以帮到两三个人呢。”我记起来，有一次我感冒发高烧，头疼得厉害，父亲把一颗药分成了四瓣，分四次给我吃了就好了。那晚上，我一直在想着那几颗药片，可是，它们都被我扔进门前的小水塘了。
　　第二天放学回家，看到堂屋里放着一个大大的药瓶，药瓶洗净了，褐色的瓶体透着黄色的光。瓶子用稻草芯织成的经纬状的小筐套着，上面还有一根稻草芯系了，可以用小棍提着。瓶盖上还钻了几个小洞。我知道，这是父亲为我做来装萤火虫的。
　　吃晚饭的时候，在煤油灯下，父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家里很穷，点不起油灯，夏夜里，就去捉了萤火虫来，用布包了，借它的光线来看书；冬夜，就到雪地里，借着雪光看书。后来这人有了成就，做了大官。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父亲讲的是“囊萤映雪”的故事，实际上，里面讲的是两个人。那天晚上，我拿着父亲给我做的工具到晒谷坪上，小伙伴们都很羡慕，大家还把捉的虫都给我装到瓶子里，提起来就像一个小灯笼。我回到家里，试着用它来照着看书，但这光线比一盏煤油灯还暗，要挨近瓶子旁边才看得清。
　　不久，我就不再去捉萤火虫了。晒谷坪上仍然有捉萤火虫的笑声，也不是我那拨伙伴了——我的那些小伙伴大多回家里搞劳动了，他们一下子好像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再去捉萤火虫了。不管是萤光飞舞的夜晚，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夜，我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在房里看书、学习。那个装萤火虫的瓶子，在我书桌前的窗台上放了很久，和一盏煤油灯一起陪伴着我，一直到家里拆旧房建新房，才不知道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