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予倩:一股“傻劲”受尽艰苦
在桂林奏响文化抗战最强音
桂林日报
2024年06月18日

图①:欧阳予倩 (资料图)

图②:抗战时期欧阳予倩在桂林的题词 (记者周文琼 翻拍)

图③:西南戏剧工作者大会与会人员合影 (记者周文琼 翻拍)
□本报记者 周文琼
欧阳予倩是中国著名戏剧、戏曲、电影艺术家,中国现代话剧创始人之一,被称为“中国现代戏剧之父”。他一生中曾3次来到桂林,在桂林的时间达7年之久。他是文化名人中与桂林关系最密切、留桂时间最长的名人之一。
“当时日寇常派飞机来轰炸,于是父亲便带着演员在桂林特有的岩洞中排戏。……妈妈常利用岩洞口的亮光做纸花、做小道具。敌机轰炸频繁时通宵都不能回家。有一次敌机轰炸桂林后,我们从山上进城,见到电线杆上挂着被炸死者的半截尸体,手里还握着提包。炸后的惨状使我们更加痛恨侵略强盗,使大家同仇敌忾,以更高昂的斗志举起桂剧的武器打击敌人。”这是欧阳敬如记忆中的那段艰难的日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欧阳予倩在桂林对桂剧进行改革,建设了广西省立艺术馆,领导了轰动全国的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为文化抗战奏响了最强音。
欧阳予倩与桂剧改革——
桂剧第一次反映了现实生活和斗争
抗日战争时期,桂林有一著名桂剧演员,被誉为桂剧“四大名旦”之一。画家徐悲鸿来桂时,爱她品格清高,求婚于她。她觉得自己家累太重,不愿拖累别人而断然拒绝。徐悲鸿闻知后,对她愈加敬重。她的名字叫方昭媛,“昭媛”之名,是欧阳予倩为她取的。
抗日战争时期是方昭媛艺术生涯的鼎盛时期。在桂林文化城的桂剧舞台上,她主演过许多大火的剧目,有《梁红玉》《木兰从军》《渔夫恨》《桃花扇》等。这些剧目与此前的桂剧不同,因为欧阳予倩对桂剧进行改革,新编的桂剧开创了表现现代题材的先河,使桂剧第一次反映了现实生活和斗争,开始成为唤起人民抗战,激励人民团结战斗的有力武器。
方昭媛本是身世可怜之人,她从小被人收养,连自己的名字也无从得知。抗日战争期间欧阳予倩来到桂林,对桂剧进行改革,她不仅在那时有了自己的名字,也成为了桂剧改革的实践家。
而欧阳予倩对桂剧的改革还得从1938年夏说起。
1938年夏,欧阳予倩在上海上演改编戏剧《梁红玉》《渔夫恨》等剧,揭露了国民党对外消极抗战,对内压榨百姓的罪行,刺痛了反动当局,遭到汉奸走狗们的忌恨,威迫利诱,纠缠不休。为了避免被迫害,他在地下党员指引下,从沪去港,由港来桂。此时的欧阳予倩已经49岁。
1938年欧阳予倩在桂林待了约4个月,而在这期间他写出了第一个桂剧剧本《梁红玉》,并亲自排练。一招一式,一字一腔,都严格要求,做到准确,反反复复地排练。过去旧戏班的艺人,第一次听到了“导演”“排练”这种词汇。欧阳予倩通过《梁红玉》的排练,在剧团中首先建立起导演程序。在舞台美术方面,也进行了许多创新和改革。如过去旦角化妆,眼睛不画眼眶,嘴唇涂的是一点红(以示樱桃小口),头梳的是粑粑头,从《梁红玉》剧起,就改为涂满唇、画眼眶、梳“古装头”,舞台形象就美得多了。同时,在桂剧的演出中,第一次用了星星、月亮等写实布景,使舞台美术结合着剧情,给剧情增添了气氛。《梁红玉》在桂林演出时,受到观众热烈欢迎的盛况是空前的。当时在正阳路南华戏院连演了28场,震动了整个桂林,桂林的观众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桂剧,感到耳目一新,这个戏得到广大观众的赞赏和鼓励。这次演出的成功,促使桂系当局认识到桂剧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为今后的桂剧改革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抗日战争爆发后,广西部队出发抗日,在五战区台儿庄打了胜仗。蒋介石与桂系间的矛盾也日益加深。桂系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保持自己的统治地位,对进步文化戏剧工作者来广西表示接纳。桂林成为西南大后方的“文化城”。
1939年,由广西大学校长、广西戏剧改进会会长马君武出面,邀请欧阳予倩再度来桂,出任广西省府顾问兼广西戏剧改进会会长职务,主持桂剧改革工作。欧阳予倩携家人在这一年的冬天到了桂林。住榕荫路亲友家。
欧阳予倩为了更好地开展桂剧改革工作,首先接纳了南华戏院桂剧班为班底,成立桂剧实验剧团。于乐群路尾筹建广西剧场,作为训练及演出基地。筹办桂剧学校,为桂剧培养新生力量。加强桂剧演员基本功的训练,改良唱腔。邀请戏剧家田汉、焦菊隐等人及教育界人士给学员上戏剧、舞蹈、音乐、舞台美术、古典文学等课程。
当时敌机空袭频繁,人们整天都在躲警报。每当独秀峰挂上警报黑球,便可见到欧阳予倩的夫人拿一条长板凳,带一包卫生香(准备躲进岩洞时用的),欧阳予倩则提着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他创作的原稿和纸笔,空袭时间也不间断自己的工作。前后创作和改编的桂剧有《梁红玉》《桃花扇》《人面桃花》《木兰从军》等9个剧本,整理了《玉堂春》《烤火下山》等4个传统剧目。内容多数与抗战有关,对唤醒人民投入抗战行列,揭露国民党反动政府,教育广大人民起过很大的作用。
欧阳予倩与省立艺术馆——
建起一座抗战的文化堡垒
广西省立艺术馆位于榕荫路与解放西路的交汇处,桂林中学的对面,这里是桂林的“网红”景点。人们爱在这里拍照打卡,不仅是因为建筑的外观美,这里更像是一座馆式文化堡垒,走近它,抗战时期文化名人在桂林激烈呐喊,艰苦卓绝的斗争仿佛又现眼前。
广西省立艺术馆是1940年3月3日成立的,欧阳予倩是第一任馆长。
欧阳予倩曾说省立艺术馆的任务是:“(一)培养推行艺术教育的干部;(二)以实际行动,有系统地研究各艺术部门的理论和技术,以及推行艺术教育的方法;(三)利用各种艺术作抗战建国的宣传。”艺术馆是直属当时广西省政府的,总理全馆业务的是馆长。在初建时,馆长之下设有三部一组,即戏剧部、美术部、音乐部、总务组。这种组织机构在全国是首创的,欧阳予倩在《省立艺术馆的工作概况》一文中说:“艺术馆这种组织还是一种创举,过去尚无先例可循。成立之初,从各处来参加的,多数是闻名没有见过面的朋友。每个人的性格和作风彼此都不甚清楚,只有相同的一点就是对艺术的热情。”
广西省立艺术馆成立之初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临时馆址设在榕荫路转角一条小巷子马房背内。一座老式的楼房,楼上是某公司的办事处。楼下一厅数房,既狭窄又破旧,还是借用的。当时外地应邀的艺人一时还未来到,只有十多个人,大家都在榕荫路租房住宿,吃饭也是在外面打游击。建剧场迫在眉睫。于是,欧阳予倩向广西当局提出建设一座艺术馆的申请。
然而因财政拮据,拨不了款,欧阳予倩便通过发动戏剧界明星义演以及贷款的方式筹集到了资金,并邀请当时建筑界的著名设计师钱乃仁为广西省立艺术馆设计。钱乃仁最初并不想接这个活儿。欧阳予倩请钱乃仁看他导演的话剧《长夜行》。话剧《长夜行》有一个意味深长的隐喻,抗战的时局正如长夜漫漫,老百姓都是长夜行人,都在艰难地挣扎。或许是钱乃仁也在话剧中感受到了桂林需要艺术馆,抗战需要艺术馆,有了艺术馆,就像长夜里有了一盏灯,点亮了一束光。观看完《长夜行》的那个晚上,他决定接下设计艺术馆的工作。
1944年2月15日,省立艺术馆终于如期完工。可很快它便遭受浩劫。
1944年秋,日军进犯湘桂,桂林疏散,艺术馆工作人员在欧阳予倩馆长的率领下,撤到桂东昭平黄姚,在敌后继续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1945年8月日本投降,欧阳予倩于10月20日从昭平黄姚回到桂林,昔日文化城经过日军扫荡,已面目全非,他苦心经营筹建的艺术馆也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瓦砾了。他在慨然之余,决心在原馆址的废墟上重新建设。
田汉在一篇文章中记下了欧阳予倩此时的心情和决心:“胜利欢呼动桂江,山城风貌已非旧。楼阁如云林荫香,存无一二毁八九。瓦砾成堆歌舞歇,掩涕为之吊良久。壮哉南杰(予倩名)湖南牛,不畏万难掣其肘。为引春风入芜城,再把锄头种新柳。”重建新馆仍由原建筑设计师钱乃仁设计,华夏建筑公司承建。
1946年下半年,国内局势逆转。7月11日和15日,著名民主斗士李公朴和闻一多在昆明先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引起全国人民及文艺界的一致抗议和谴责。著名教育家陶行知于25日在上海逝世;7月28日欧阳予倩为悼念陶行知逝世写了一篇《欲哭无泪》在《群众》周刊上发表。这些发言和悼文在《新华日报》和《群众》发表后,更引起桂系当局的注意。8月,欧阳予倩感觉形势突变,气氛紧张,他眼看如此局面再也无法工作下去,当即决定辞去广西省立艺术馆馆长职务,9月上旬,他举家离开了生活、战斗达7年之久的桂林。当然,也看不到他亲自筹划重建的广西省立艺术馆新馆舍的落成了。广西省立艺术馆的重建直到1946年12月底才竣工。
欧阳予倩与西南剧展——
奏响文化救亡的最强音
从1940年3月到1944年2月,广西省立艺术馆从筹建到新馆址落成,花了3年多时间。其间,新中国剧社理事长瞿白音倡议举行西南八省戏剧展览会,得到田汉、欧阳予倩和戏剧界、新闻界以及整个文化界的赞同和支持。并确定由广西省立艺术馆出面主办,使西南剧展公开化、合法化。于是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的筹备工作拉开了序幕。当然,编排好的作品是那时最有力的抗战方式。
欧阳予倩馆长经常勉励大家,战时物质条件困难,设备简陋,要求大家克服暂时的困难,艰苦创业,把广西唯一的这座艺术大厦,从摇篮中培育成长,使它能在西南戏剧运动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更好地为抗战服务。在筹建至新馆落成的3年多时间里,上演大、小剧目有30余出,所有演出节目都与抗战有密切关系。如夏衍的《心防》,宋之的、老舍的《国家至上》,欧阳予倩的《忠王李秀成》,阳翰笙的《天国春秋》等剧,对提高民族自尊心、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起了积极的作用。其中以《忠王李秀成》最为卖座,演出23场,观众3万人次。
《忠王李秀成》对当时的时局有所影射,剧本写成以后,在送审的过程中,遭到审查老爷的刁难,被删掉50多处,改动了30多处,但是这出戏一经公开演出,即引起轰动,首轮演出即达23场,场场满座;观众达3万人次。1942年又多次重演,总场次超过了30场,这对当时桂林话剧演出的记录来说是空前的。还有欧阳予倩编导的独幕话剧《越打越肥》,对那些一不抗战,二不建国,专门敲诈勒索,大发国难财的国民党权贵,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无情的揭露。桂剧名演员尹羲回忆:“演《搜庙反正》,演到剧中人控诉日寇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罪行时,触动了观众心头的创痛,台下顿时一片哭声,连男观众也有失声痛哭的。”
1944年2月15日广西省立艺术馆完工之时也是西南剧展开幕的日子。在这个中国抗战最艰难最关键的节点,在黎明前最阴冷最黑暗的时刻,西南剧展奏响了文化救亡的最强音。
早春的桂林往往阴冷潮湿,细雨绵绵,这一天却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因为西南剧展的开幕,整个桂林城沸腾起来了。各地的参展团队以朝圣的心情来到桂林文化城,在热闹的十字街,东、西、南三个路口都竖起了精美的花彩牌楼。报馆减价优待刊登演戏广告,爱国商人捐助纸张印刷演剧说明书,爱国医生为医院题材剧目提供演出道具,搬运工免费为外来剧团搬运行李,桂林市理发业及擦皮鞋同业工会五折优待剧展会会员,书报同业工会七折优待剧展会会员购买戏剧书籍,马肉米粉店门口的黑漆牌子上也出现了庆祝戏剧节大减价的广告……
田汉在“剧展”开幕演说中赞扬欧阳予倩的那股“傻劲”,那股“从事戏剧工作,受尽艰苦,不计功利”的精神,脚踏实地,依靠组织,依靠集体,使“剧展”取得巨大的成功。据1944年5月19日《大公报》的统计,西南剧展演出单位30,报到会员总数935,演出节目计话剧23、歌剧1、京剧29、桂剧8,以及民谣舞蹈、傀儡戏、魔术、马戏各项。总演出170场,观众数量达10万人以上;戏剧资料展览为期半月,参展团队22个,参观人数36592人;戏剧工作者大会为期15天,分为专题演讲、工作报告、提案讨论等。西南剧展历时95天,是桂林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文化盛会,是中国戏剧史上的空前盛举。
当时,美国著名剧评家爱金生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如此宏大规模之戏剧盛会,有史以来,自古罗马时代曾经举行外,尚属仅见。中国处于极度艰困条件下,而戏剧工作者以百折不挠之努力,为保卫文化、拥护民主而战,给予法西斯侵略者以打击,厥功至伟。”
历史的回声,永远铭记。正如作家秦似曾说:“是‘西南剧展’才把这抗日的烈火、革命的烈火燃烧了起来的。由于这个‘西南剧展’,桂林这个文化城才有始有终地载进了我们的史册,自始至终地保持了战斗的姿态。否则,后面就冷冷清清了。”
2023年桂林艺术节“从历史落幕的地方重新出发”,依然是在广西省立艺术馆揭开大幕,用新时代的艺术盛典向“西南剧展”致敬。
2024年是西南剧展80周年。4月,纪念西南剧展80周年暨第八届全国话剧优秀剧目展演拉开帷幕。在桂林又一次上演文化大戏,艺术之光一直照耀在这座城市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