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
桂林日报
2024年05月05日
□董军
三十年前,因为吃鱼,王小林曾好心做了一件蠢事。那天早晨,五年级学生王小林吃完早餐,背上书包,高高兴兴上学去。路上,他碰见了同班同学王小军。王小军一副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模样。王小林问他怎么啦?王小军说,父母亲中午不回来了,吩咐他中午放学回家后热昨天的剩饭吃。王小林说,我中午吃红烧鱼。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炫耀。王小军瞪了他一眼。那一眼让王小林惊了一下。王小军是他的好朋友,他不该在他不愉快的事情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课间的时候,王小军还是神情抑郁,高兴不起来。看着王小军郁郁寡欢的样子,王小林有点不忍。他说,干脆,中午别回去了,到我家去吃吧,我妈做了红烧鱼。王小军动心了,但不敢,说爸爸会打他的。他爸爸一向对他很严厉。王小林劝了好久都没用,犟劲就上来了。他动起了歪点子。王小军的房门钥匙就放在铅笔盒里。为了让王小军乖乖地到自己家里吃鱼,趁他上厕所的时机,王小林把钥匙藏在了自己身上。王小林认为,没了钥匙,进不了家,王小军只能到自己家里吃鱼了。吃完鱼,他再把钥匙还给他。王小林自以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放学的时候,王小军发现钥匙不见了,整个书包抖落遍了,也没有找到,他只好到王小林家吃鱼。王小林心里暗暗得意。可他没想到,王小军吃是吃了红烧鱼,可却是和着眼泪和呜咽一块儿吞下的。那一个中午,王小军一个劲地哭,他说今天肯定得挨一顿饱揍了,他弄丢了钥匙,他爸爸的皮鞭可不是吃素的。王小军哭得那样伤心,好像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挨着皮鞭了。王小林看着泪流满面的王小军,吓住了。他没想到事态会这样严重。他多了个心眼,不敢按计划把钥匙还给他了。他想,如果这个时候把钥匙还给他,告诉他真相,王小军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友谊的小船就翻了。第二天,王小军哭丧着脸,捞起裤腿给他看,小腿肚上殷红的伤痕曲里拐弯,像蛇趴在腿上。王小军皱着眉头说,我想不通,那把钥匙到底去了哪里?王小林看着触目惊心的疤痕,哆嗦着嘴唇,忍不住说,都怪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王小军驳斥他道。走,我们去玩吧。王小军拉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那些像蛇一样的疤痕,从此蛇一样蛰伏在王小林的心里。
三十年后,王小林接到王小军的电话,叫他去吃鱼。吃什么鱼?红烧鱼,还有水煮鱼、黄焖鱼、啤酒鱼,随你什么鱼。王小林听说王小军在江边开了一个鱼餐馆,生意不错。王小林到鱼餐馆的时候,王小军已然在餐馆门前等他。他们走进一个小包间。服务员上了一道红烧鱼,还有一道水煮鱼。王小军打开一瓶酒,满屋喷香。喝着酒,王小林问,怎么今天想起请我吃鱼?就是想你了。王小军微微一笑说。
红烧鱼皮薄焦脆,水煮鱼汤鲜鱼肥。他们聊这些年的经历、生活、学生时代的趣事,自然而然地聊到了那次吃鱼。王小林被心口的那条“蛇”盘桓日久,忍不住了。王小林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什么秘密?王小林又喝了一口酒,说了起来。说完以后,他说,我都坦白了,你怪我吧,也可以骂我打我。王小军看着王小林,许是喝了酒,许是内心有了微微的震撼,眼睛布了血丝。你就编吧。他道。我没骗你。王小林说。不管是真是假,都这么些年了,都过去了。王小军道。王小军挽起了裤腿。你看,疤痕都没有了。那么,你是原谅我啦?王小林说。那都是儿时的恶作剧,没必要放在心上。那你,还是没原谅我?王小林站了起来,不依不饶。看着这么执拗倔强的王小林,王小军实在没办法,他想了一想,缓缓道,其实啊,我早就猜到了。
那次吃鱼过后的第三天,有一节体育课,当时天气热,大家都脱了外衣外裤,放在各自的凳子上。课上到一半,王小军想起一件事,就回到教室里。在王小林凳子旁的地下,安静地躺着一把钥匙,王小军捡起来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钥匙。凳子上是王小林的裤子,裤子口袋洞开着,正对着钥匙。王小军想了一下,把钥匙原封不动放回了王小林的裤子口袋。家里已经换了一把锁,这把钥匙没用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王小林激动起来。我当时只是猜测,但是一想到反正挨了打,也吃了你家的鱼,再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你肯定受不了,就像你告诉我钥匙是你拿的我受不了一样。你毕竟是好心。顿了顿,王小军又说,如果我当时说出来,找你理论,以我们当时的脾性,你想,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吃鱼吗?这么说,你早就原谅我啦?王小林热泪盈眶。
当年,儿时的两颗心,为了友谊,就那么奇妙地碰撞到了一起。那天晚上,他们把红烧鱼、水煮鱼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瓶酒喝得一滴不剩。王小林醉了,不停地说,好兄弟,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了。王小军也醉了,豪爽地道,想吃鱼,随时来。
夜深了,看着王小林离去的背影,王小军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若不编出这套瞎话来,你永远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