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版 下一版 2024年01月18日

旅美画家何山：心容千丘壑 笔绘大山河 　　画家何山，出生于1941年5月，别名何淑山，湖南汨罗人，擅长壁画。1959年考入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早年受教于庞熏琹、张仃、祝大年、吴冠中、袁运甫诸先生，深受诸位大先生以古参今、博采众长、转益多思的治学精神与美学思想的影响。
　　曾先后应文化部及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指挥部之邀，为新建首都机场元首厅创作壁画《黄河之水天上来》；应湖南省文化厅之邀为新建湖南省图书馆创作巨型陶瓷壁画《楚魂》；为湖南少儿图书馆创作《智慧的摇篮》；应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榕湖国宾馆之邀创作大型壁画《神奇的土地》；应佛光山台北道场之邀作《慈悲喜舍遍法界》《智慧灵光照大千》巨型工笔重彩壁画；应日本东京广濑株式会社之邀创作《香蕉林》《千里江陵》《唤》等大型工笔重彩及独幅油画；应美国洛杉矶Robert Su之邀创作大型工笔重彩壁画《春曲》《丝道情深》。
　　多次参加在北京、台北、香港、洛杉矶、东京、大阪、布鲁塞尔等举行的国内外大型展览及个展。部分作品为美术馆、博物馆及私人收藏。多幅作品入编《中国大百科》《中国新文艺大系》《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世界名人录》等典籍。
　　著有《西域文化与敦煌艺术》《历代名家篆书千字文辞典》《中外装饰画论》《音乐、花神》《何山作品选集》《中国当代名家画集——何山卷》等学术理论专著及画册。《西域文化与敦煌艺术》一书获“中日图书大展”奖、“金牛杯”优秀美术图书奖和“广西好书”奖。

　　□本报记者 韦莎妮娜
　　“我像风筝，再远，‘根’也在这片土地上。”2024年1月9日，中国著名工笔画大师、旅美画家何山长眠在了湖南汨罗故土中。
　　少小离家北上求学，西行敦煌十年光阴，旅居美国三十载。何山先生的人生履历，如同他笔下的大江大河，波澜壮阔。在八十三年里，他踏过黄沙，越过海洋，行过许多桥，见过许多人，画过许多画，最终在桂林郑重地钤下了终章。
　　从汨罗出发，回到汨罗，千山万水走遍之后，何山先生如同其名，将千丘万壑纳入胸怀，终成一代大画家。无论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楚魂》，还是《桂林的印象》《千里江陵》，都透露着何山先生的大格局和大视野。
　　且借笔墨二两，画人间十里春风。在何山先生的书房中，其子何涯重新翻看父亲的画作，感慨万千。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幅画上——
　　皑皑白雪，天地间好一派肃穆景象。喜鹊停于枝头，一簇簇红梅正凌寒盛放。

　　吾心归处是敦煌
　　公元前121年，为防御匈奴入侵，古人在敦煌市西南方向设置了一个重要关隘“阳关”。在交通运输尚不发达的年代，过了阳关，就是漫漫黄沙。山高水长，归期渺渺，故人故交，都在万里之外。
　　1964年，刚从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壁画专业毕业的何山，就踏上了漫漫西行之路。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中国古代壁画、雕塑、文书、史料艺术宝库——敦煌。
　　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为何要不远万里，告别繁华大都市，申请来到渺无人烟的大西北？何山在随后的回忆中说，“是一颗虔诚报国之心，是做一名有成就的艺术家的梦想，是把祖国的需要放在第一位”，让他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当年10月16日，在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的当天，何山终于抵达敦煌文物研究所。
　　刚放下行囊，何山不顾舟车劳顿，一头扎进了西域文化和灿烂辉煌的敦煌壁画世界里。他一口气给同乡好友、后为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杨新去信数封，言语之间难掩兴奋之情：“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我找到了最理想的工作环境……”
　　杨新在一篇名为《何山的艺术之旅》文章中这样回忆：“我们都是穷学生。大学时代赶上国家经济极端艰难。尽管我们衣着土气，有时也感到阵阵饥饿，但我们的精神都很饱满。”
　　何山靠着饱满的精神状态，浑然不觉当时西北的生存条件之恶劣。而他口中“最理想的工作环境”是怎样的呢？宿舍是马厩改造的，饮用水是山沟里流出来的，一股是甜的，一股是苦的。不过，何山根本不觉得苦，一有时间就把自己关在莫高窟里临摹壁画，紧握毛锥的手，在猎猎西风中被吹得皴裂。成堆的临摹纸绢，见证了他寂寞而丰盈的十一个春秋。
　　雪山为城，青海为池，鸣沙为环，阳关玉门。这段独特的西行经历，在何山的人生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何山也为继张大千、董希文、潘絜之之后，少数曾在敦煌潜心研究并且长期临摹石窟壁画的现代艺术家之一。
　　作为一个高产的画家，何山一生中创作了无数作品，而他自己最喜欢的是在敦煌创作的系列油画。在其中一幅名为《灵崖净域》的作品中，何山描绘了月下大漠“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的壮观瑰丽景象。
　　敦煌文化艺术是人类历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在日复一日与石窟相对的时光中，何山思考着艺术的真谛。有人曾经问何山敦煌对其创作的影响，他用一句话概括——“一变再变，从敦煌‘跳’出来”。诚然，当我们说到敦煌时，就会想起那苍茫的戈壁、漫天的黄沙、“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的飞天，还有独一无二的敦煌配色。何山吸取了敦煌文化艺术的精华，并把它们转化为构成自己风格的养分。在他的《黑花神》中，不见金碧辉煌的供养人和反弹琵琶的飞天，只有蓝色和黑色为主的色调，描摹了花神略带忧伤的侧影，沉静而平和。
　　1975年，带着一箱箱画作与对敦煌的不舍，何山离开了他扎根11年的敦煌莫高窟，调到了中国美术家协会甘肃分会，开启了创作的第二个小高峰期。

　　黄河之水天上来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带来了希望之春。受文化部及首都国际机场指挥部的邀请，何山为新落成的首都国际机场创作壁画。
　　挣脱思想观念的束缚，中华民族振翅欲飞。为了表达亿万人民炽烈喷薄的情感，何山在忖度良久后，选择了用黄河作为壁画主题，让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旅客，都能看到中华民族昂扬奋斗、自强不息的新面貌。
　　在这幅《黄河之水天上来》壁画中，何山娴熟地运用了虚与实、线与面、西方的油画技巧与中国画的线条，勾勒出黄河壶口瀑布奔腾不息的波澜壮阔。立于画作前，观众脑海中能马上想起李白诗中“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雄浑之境。呼啸奔腾的河水，就像那奔涌向前的改革开放大潮，民族与国家的希望正在冉冉升起。
　　何山和他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得到了邓小平、李先念等中央领导的高度肯定。时任文化部部长的黄镇这样评价：“仿佛能听到那种勇往直前的咆哮声，这是时代的最强音！”
　　1981年，出走半生归来的何山回到家乡湖南，主持美术刊物《画家》。何山很想为家乡奉献些什么。正值湖南省图书馆落成，需要壁画装饰，他又一次挑起了大梁。
　　湖南古代曾属楚地。楚文化形成于长江流域。楚文化与黄河流域文化一南一北，相互辉映。屈原是楚文化的代表性人物，其作品《楚辞》浪漫深沉，至今还在被人传唱。何山决定以屈原和楚文化为主题开展创作。
　　一个个不眠夜，何山辗转反侧，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战国，听到屈子向楚怀王谏言“内举贤能，修明法度，联齐抗秦”；又仿佛在秦军入楚的兵荒马乱中，看到那一袭白衣，忧愤而绝望地徘徊在汨罗江畔。那个身影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脩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为了塑造好屈原这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的形象，何山以写实的手法，在左中右三面墙上创作了祈祷的妇女、山鬼、湘夫人、湘君，还有因国破而单膝跪拜的将士……一幅幅众生相，一个个故事，突显出了厚重的历史时代感，更渲染出了屈原忧国爱民、奋发不屈的可贵品质。考虑到图书馆对环境的特殊要求，何山还特别选用了蓝灰色的无光釉毛粗底陶板烧制工艺。这样看上去画面不会反光，还能减弱环境里的回声干扰。
　　画作完工后，何山拿去邯郸进行烧制，但这个过程非常繁琐，失败率也很高。光是屈原的头像，就反复烧制了七八次。当看到被烧得扭曲的作品，何山抱着出窑的石块痛哭。毁几次，他就哭几次，哭完了，又拾起画笔全部返工，再来一轮。就这样，前后八个月，何山才把脑海中的构想全部变为壁画现实。
　　何山给这幅高3.8米、总长32米的长篇巨制的作品取名为《楚魂》。而各界对这幅作品的评价也出奇一致的高：“此乃泱泱楚国之雄风。”
　　无论是“黄河之水”还是“楚江雄阔”，都能从中看出何山信手拈来的娴熟技法和深厚的艺术造诣。随后，何山一口气又创作了一系列令业内人士抚掌称赞的佳作，如《慈悲喜舍遍法界》《智慧灵光照大千》等。何山以一股韧劲，借助多年来积累的艺术养分，厚积薄发，面壁图破壁，不断突破自己创作的天花板。

　　万里江山远行客
　　1990年，何山应邀赴美国举办个人画展，还担任当地大学的客座教授开展讲学。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在旅美岁月中，何山时刻牢记着自己的“根”，也自觉担任起了向西方介绍中国艺术的重任。他在洛杉矶家中的院子里栽下了多棵青松翠柏，他曾多次将它们画入自己的作品中，弘扬中国人如松一般的精神：“吃得了苦，经得住风霜，受得住历练，耐得住寂寞”。他还利用各种讲学的机会，传播中国书法、绘画艺术，把泱泱大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自信散播到足迹所到之处。
　　无问东西，兼容并蓄。拒绝“画地为牢”，更不会囿于一隅。在何山的艺术生涯中，东方与西方艺术从来不是二元对立关系。他博采东西方艺术众长，融会贯通，以中国画细腻的点线描摹西方的风景人物，以西方油画技法画中国的山水鸟兽鱼虫，既有厚重、浓烈的笔触，也有清丽、隽永的风格。何山炉火纯青的作品受到了海外艺术市场的关注。日本东京广濑株式会社向何山发出了诚挚的邀请，何山为此创作了《千里江陵》等工笔重彩作品；洛杉矶也向何山抛来橄榄枝，何山回赠以《春曲》《丝道情深》。
　　创作、交流、讲学、办展，何山的海外旅居生活有声有色，也大大开阔和丰富了他的眼界，为日后创作积累了更多素材。即便是在大洋彼岸声名鹊起，何山仍旧难舍故土情怀。2009年，他做出决定，将余生的一半时间放在美国，另一半时间放到山水如画的桂林。
　　何山与桂林的缘分要追溯到1986年。桂林秀美的山水和淳朴的民风民俗，向来是艺术家们不竭的灵感源泉。何山也不例外，他沉溺于桂林山水之美，创作了《桂林的印象》等作品。脱胎于桂林民间传说的壁画《神奇的土地》至今仍悬挂在榕湖饭店内。
　　而今，我们回头再看1986年创作的这幅《桂林的印象》，不难感受到何山对这片奇山秀水的喜爱。他以泼墨的技法创作了这幅壁画作品，画面以不同层次的黑色和蓝色为主基调，山环抱水，水萦绕山，白鹭飞鸟，徘徊其间，虚实相生，东方山水那种难以描绘的“境”跃然纸上。
　　2009年，何山在桂林举办了为期一周的作品展，作品展的名称就叫“美在桂林”。画展开幕后，观众、艺术家接踵摩肩。有同行评论说，何山用全面的创作技法、独特的个人风格，给“桂林的美以另一种解读”。《天边的龙脊》《大榕树下》《沐发清流》《春讯》……何山带着艺术家的眼光，走遍桂林的山水，观察每一个角落，体味浓郁的风土人情。2020年，何山再一次举办书画展。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美术馆的展厅中，他将自己数十年来具有代表性的彩墨、书法、油画、壁画等作品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桂林的山水和人民，点燃了我的艺术激情。”何山如是说。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2024年1月6日，83岁高龄的何山在烟雨迷蒙的桂林安详地闭上了双眼。纵横艺海一甲子，万里江山看遍了，何山选择了在桂林度过生命中最后的宝贵时光。这份对桂林的深情厚意无需多言。
　　漓水送君一帆风。在漫长而又始终充满生命力的艺术生涯中，何山先生留下了大量的宝贵书法绘画精品。其子何涯表示，随后将投入大量时间，重新梳理父亲的作品。尤其是父亲在上世纪80年代出版过的《西域文化与敦煌艺术》，这是一本长达40余万字的专著，从比较文化学与艺术美学角度，将敦煌文化与艺术的形成、发展、艺术时代特征与风貌做出了系统论述。该书曾几度出版，在美术、历史、文化界都有强烈反响。随着对何山作品的再梳理，一些新的内容会再补充进去，《西域文化与敦煌艺术》内容将会更加详实。
　　支撑何涯这么做的，除了对父亲的无尽思念，更是从父亲那里耳濡目染的一种自觉使命感：
　　“传承中国文化，不能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