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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行天下者,惟是得之

□本报记者杨湘沙 文/摄

桂林日报      2023年12月25日     


  图①:今天的訾洲公园里,立有纪念柳宗元的石碑。
  图②:后世重建的訾家洲亭。
  如前所述,号称第一位做宰相的岭南人,张九龄在桂林待的时间不长,不到一年。一年间,张九龄留下的关于桂林的文字不多,也在情理之中。除了《祭舜庙文》之外,就只有他离开桂林时,所写的一首名为《巡按自漓水南行》诗,至今仍为后人称颂。
  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史上第一首描写漓江风光的诗,但记者认为实情未必如此,也许说是对漓江风光描述最详细的诗会更恰当一些。毕竟,之前的宋之问就留下过《始安秋日》和《登逍遥楼》的名篇,而《桂州三月三日》中“逐伴谁怜合浦叶,思归岂食桂江鱼”中所流露出的悲哀,更是让人联想到众多离人在漓江烟雨中的复杂纷繁情绪。
  唐朝时的桂林,对于这些文化大咖来说,感情一定是复杂的,既被桂林山水的秀美所吸引,暗自庆幸落难时尚有奇山秀水慰怀,又难免不被官场失意和深深的离愁所包围,因而充满了忧伤。
  褚遂良是这样,宋之问是这样,张九龄是这样,而去柳州做官、途经桂林的柳宗元也不能例外。不过,在经历了在永州的十年艰苦磨砺后,柳宗元此时的心态已经摆正了许多,寄情于山水之间时,行文中颇有坐看云卷云舒的通透。

  是亭之胜,甲于天下
  柳宗元是被贬去柳州做刺史的途中经过桂林的,所以,大致可以推测,他在桂林待的时间比张九龄还要短。几天不可能,半个月?一个月?也许吧,这个还真不好考证。
  说几天不可能,是因为作为散文大家,柳宗元曾经在桂林留下过名篇《桂州裴中丞作訾家洲亭记》《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亭记启》,详细讲述了訾家洲(今称訾洲公园)的开发过程和无敌风光。光这样的两篇文章写下来,算上写前的仔细调研观摩,成文后的反复琢磨修改,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还真未必写得出来。
  在《桂州裴中丞作訾家洲亭记》中,柳宗元写道:
  
  “大凡以观游名于代者,不过视于一方,其或傍达左右,则以为特异。至若不骛远,不陵危,环山洄江,四出如一,夸奇竞秀,咸不相让,遍行天下者,惟是得之。
  桂州多灵山,发地峭坚,林立四野……”
  
  柳宗元的文笔,那自是不必多说的,而他对于訾洲岛风景的称赞,则足以令桂林人自豪。翻译成今天的文字,柳宗元的意思是:大凡以观赏游览而著称于一代的名胜,不过是相对于一个地方而言,有能够与周边其他地方比较而略胜一筹之处,就被认为是特别突出的了。至于不必远道跋涉,不必登高临险,而得山环水抱,四面风景一样优美,争奇竞秀,各不相让,遍行天下而无处能比的景观,只有这里(訾家洲岛)能称得上。
  遍行天下,无处能比,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至于说“桂州多灵山,发地峭坚,林立四野……”,也是短短数语,便把桂林山水的特点和訾洲岛无可替代的独特地理位置生动地表达了出来。事实上,站在今天的訾洲公园中北望,漓江的西边有伏波山、叠彩山、独秀峰,东边有七星山,南望则有象鼻山、穿山匍匐在漓江两岸,或峻峭独立,或山体雄浑、连绵不断。身处这样一个空旷的岛上,山环水抱,几个亭子当江风而立时,啥感觉都出来了,又如何让柳宗元不文思如泉涌呢?
  当然,柳宗元是不会忘记夸奖裴行立是如何发掘、建设訾洲岛的,毕竟,裴行立身为桂管观察使兼桂州刺史,那是担任柳州刺史的柳宗元的顶头上司。除此之外,河东柳氏、裴氏和薛氏当时并称河东三大家族,家族之间早就存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关系,此时在桂林相遇,妥妥的老乡遇老乡,如何能不两眼泪汪汪呢?
  裴行立是知道柳宗元文笔的,所以邀柳宗元写文章,而酒肯定也是要喝的,“既成以燕,欢极而贺,咸曰:昔之遗胜概者,必于深山穷谷,人罕能至,而好事者后得以为己功”,却从来没有哪一处像现在这样的胜景,面对着州城,靠近市区,车马行人早晚经过,千百年过去了,也没有谁对它另眼相看,一旦被发现,就高出其他地方一筹,即使有博览万物、能言善辩的人,也不能举出超过它的名胜——这分明就是天下第一呀。那么,谁发现并打造出来的?老乡兼领导,裴行立啊。
  所以柳宗元总结道:“盖非桂山之灵,不足以瑰观;非是州之旷,不足以极视;非公之鉴,不能以独得。”意思就是,没有桂林山水的灵秀,就不会有此奇伟的景观;如果没有这訾家洲的空旷,就不能极目远望;而如果没有裴公的眼光,就不会有此独到的发现……
  这样的文章写出来,自是宾主尽欢,不喝个十天八天的,估计裴行立这心里肯定过意不去。如果再加上其他部下的宴请,记者估计,没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柳宗元走不出桂林。
  当然,这只是记者对当时盛况的推测。实际上当我们翻查历史后可以发现,柳宗元被贬经过桂林的时间是元和十年(815年),而裴行立当桂管观察使兼桂州刺史的时间是元和十二年,所以,这篇文章应该不是柳宗元这次被贬途中所写,而是在柳州任上应裴刺史所邀而著。那么,这是不是说,柳宗元后来又来过桂林,亲眼见到了訾洲岛开发后的美景?史书虽然没有记载,但这种可能性极大。
  无论如何,对于现在桂林的普通人来说,倒也不必太过于纠结这个时间节点了。至少,柳宗元在訾洲待过,亲身体会过訾洲岛独步天下的风貌,并写出了《桂州裴中丞作訾家洲亭记》,这足以作为佳话流芳百世。而在随文附上的《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亭记启》一文中,柳宗元“是亭之胜,甲于天下”的说法,更是让学界普遍认为,这正是宋代王正功所写名句“桂林山水甲天下”的渊源所在。
  被贬桂林途中所写也好,到柳州上任后才写也罢,反正都是柳宗元所写,而訾洲岛的风景,也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王程倘馀暇,一上子陵台
  从历史纪年来看,《桂州裴中丞作訾家洲亭记》一文并非此次被贬途中所写,但很多人不知道,这次经过桂林,柳宗元也曾留下过一首诗。
  柳宗元这次在桂林待的时间不长,按史书记载,他是元和十年接到诏书从永州回长安的,中间跑了一个多月。然后再度被贬柳州,从三月底到六月底,由长安出发,路上走了三个月。从永州到桂林,一路走水路,用不了几天,再从桂林到柳州,途中贪恋一下风景,十天也够了。这么算起来,回长安的时候归心似箭,走得快些很正常,等到再度被贬时,心灰意冷之下,慢悠悠地一路磨洋工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刨去路上的踯躅,柳宗元在桂林待的时间,还真不多,可能也就十天半个月,这可能也是他留下的关于桂林的文章不多的主要原因。
  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相比之前,此时的柳宗元,已经把世事看得通透了很多,人也豁达了不少。所以,他在进桂林城之前,还留下过一首诗,里面居然开起了朋友的玩笑,与早些年无处不见的凄苦已经有所不同。
  据本地学者考证,柳宗元进入桂林城之前,曾宿于城北的驿站,站名望秦驿。然后作了一首诗,诗名《桂州北望秦驿,手开竹径至钓矶,留待徐容州》:
  
  幽径为谁开,美人城北来。
  王程倘馀暇,一上子陵台。
  
  我们都知道,唐代桂林叫桂州,望秦驿位于桂林城北面,在今天的驿前街范围,故诗题有“桂州北望秦驿”之字句。史料记载,这一年,长安令徐俊出任容管经略使,任所在容州,也就是今天玉林的容县。柳宗元比徐俊先行赴任,通过小道消息,或者是自己的推测,柳宗元知道徐俊也将会留宿驿站,于是留诗望秦驿,用美人幽径调侃了一下徐俊。
  从诗题可知当时从望秦驿去到江岸还有点距离,应在如今的驿前横里一带。从驿站出来到江边,需“手开竹径至钓矶”,穿过江岸的一片竹林后,美丽的漓江风光赫然就出现在了眼前。江流中有石岩凸起的天然钓矶,宛如汉严光隐居富春山垂钓的子陵台。据说,到了宋代望秦驿还在,只不过改称桂城驿,后来这个驿站迁到了独秀峰南麓。明朝后驿站又迁回到城北的江边,改名东江驿。
  虽然柳宗元留诗一事无疑,但徐容州的称呼有异。据学者考证,元和十年至十四年柳宗元去世,容州并无姓徐之刺史。而元和十年三月,与柳宗元同日任命的有邕管经略使邕州刺史徐俊。学者认为可能是柳宗元先到桂林,算好时间差后,手开竹径等待徐俊到来,想给徐俊一个惊喜。所以,应是留待徐邕州而非徐容州。看来,此时的柳宗元,对于官场的事,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连朋友的辖地都搞错。反正邕州也好,容州也罢,都比他要去的柳州更偏远。写这首诗的时候,柳宗元有没有捂嘴偷笑呢?好像是有点这味道的:徐美人,一起去漓江上钓钓鱼?
  今天漓江边的这一河段,千年前的钓矶依旧在,钓鱼的人也有不少,冬季天气寒冷的时候,依然有垂钓爱好者乐不思蜀,隐隐也有些“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了。
  柳宗元留下的关于桂林的文字屈指可数,除了一诗一文外,鲜见其它。不过,在更早一些时候,当他被贬还在永州担任司马的时候,却正儿八经地写过一篇政论文章《全义县复北门记》。说起来,柳宗元和桂林还真是有缘。
  古时的全义县,就是现在的兴安县,属桂林辖区。《全义县复北门记》作于元和四年。这一年,柳宗元的表弟卢遵任全义县县令,修复了久堵的县城北门,以便利百姓。柳宗元得知全义县城北门恢复之后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于是写下了这篇文章。
  柳宗元的论点有二:首先,假如某件事是由贤达之士办起来,而被愚蠢者废弃了,那么,把它恢复起来就是正确的,而因循下去任其废弃,则是错误的。其次,判别贤达与愚蠢的标准是,前者把该办的事办成功,后者遇事则不仅吝啬苟且,而且对舆论实行欺骗。全文围绕这两个论点展开笔墨,放在今天,仍是值得深思。“由道废邪,用贤弃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苏”,哪一句不是良心话。
  表弟卢遵任全义县令的时候,在永州的柳宗元有没有来过兴安,有没有观赏过灵渠,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据本地学者考证,柳宗元其实应该是来此地观过景的。好吧,即使那次没有到兴安,没有到灵渠,这次被贬柳州,柳宗元一定是经过了灵渠的。原因很简单,他到桂林城的第一站就是城北的望秦驿,那么,一路顺风顺水,从永州过来,必经全州、兴安。而经兴安,走水路,自然免不了过灵渠。
  至于为什么柳宗元没有留下关于灵渠的只言片语,可能里面的缘由也很简单:当时的灵渠已经接近废弃状态,十分缺乏维护,因此乏善可陈。灵渠的这种破落局面,要到后来的李渤到桂林任职后才彻底改变。
  柳宗元这个人
  对于桂林来说,柳宗元称得上是个过客,但他留给桂林的遗产,光一篇关于訾洲岛的文章,就已经值得桂林人仰望和铭记。毕竟人家是唐宋八大家的老二,你叫二哥,也一点都不违和。
  柳宗元出生于773年,字子厚,汉族,祖籍河东郡(今山西省运城市永济、芮城一带)人,世称“柳河东”“河东先生”。因官终柳州刺史,又称“柳柳州”“柳愚溪”。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
  柳宗元与韩愈共同倡导唐代古文运动,并称为“韩柳”,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史料记载,柳宗元一生留诗文作品达600余篇,其文的成就大于诗。骈文有近百篇,而散文则论说性强,笔锋犀利,讽刺辛辣。游记写景状物,多所寄托,被推为“游记之祖”。
  游记之祖能给桂林留下一篇关于訾洲岛的文章,洋洋洒洒五六百字,字字珠玑,桂林何其幸也。
  按照史料记载,三十三岁,是柳宗元人生路的一道分水岭:
  793年,二十一岁的柳宗元进士及第,名声大振。但随即因为父亲柳镇去世,柳宗元在家守丧。
  796年,柳宗元被安排到秘书省任校书郎。
  798年,二十六岁的柳宗元参加了博学宏词科考试并中榜,授集贤殿书院正字(官阶从九品上)。
  801年,柳宗元被任命为蓝田尉。
  803年十月,柳宗元被调回长安,任监察御史里行。从此与官场上层人物交游更广泛,对政治的黑暗腐败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逐渐萌发了要求改革的愿望,并成为王叔文革新派的重要人物。这一年,柳宗元三十一岁。
  805年,王叔文主导的永贞革新在宦官集团的反扑下宣告失败,王叔文被赐死。作为王叔文手下大将的柳宗元受牵连,被贬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又被加贬为永州司马。唐朝时,一州司马为安置被贬官员的闲职,为从五品。级别有,但实际上无权无势。这一年柳宗元三十三岁。
  此后,柳宗元在荒僻的永州一待就是十年,状甚凄凉,生活水平低,身体也不好。不过,祸兮福兮?柳宗元这一贬,朝廷少了位锐意改革的政治家,历史上却多了一位文学大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柳宗元这十年间并未消沉,反而在哲学、政治、历史、文学等方面下苦功,并游历永州山水,结交当地士子和闲人,写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记》。
  815年,柳宗元接到诏书,要他立即回京。回到长安后,柳宗元并未受到重用,反而因为知己刘禹锡的一首诗,再次受牵连,被贬为柳州刺史。
  819年,宪宗实行大赦,宪宗在裴度的说服下,敕召柳宗元回京。但柳宗元还没来得及启程,就病逝于柳州,享年47岁。
  柳宗元当官当得两袖清风,死后家贫无钱料理丧事,不得不停柩九个月。最后靠老乡资助,才将灵柩送回长安万年栖凤原安葬。这位给予资助的老乡,就是桂管观察使兼桂州刺史裴行立,护送灵柩回去的,是柳宗元的表弟、曾任兴安县令的卢遵。
  对于柳宗元,毛泽东是这样评价的:“柳宗元是一位唯物主义哲学家,见之于他的《天说》,这篇哲学论著提出了‘天与人交相胜’的论点反对天命论。刘禹锡发展了这种唯物主义。”
  古人对柳宗元的评价则主要集中在文学成就上面。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说:“所贵乎枯谈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
  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说:“天于生子厚,禀予独艰哉。超凌骤拔擢,过盛辄伤摧。苦其危虑心,常使鸣心哀。投以空旷地,纵横放天才。山穷与水险,上下极沿洄。故其于文章,出语多崔嵬。”
  南宋诗论家严羽最后来了句这样的总结:“唐人惟子厚深得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