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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问,千年之问

桂林日报      2023年12月05日     

  图①:宋之问像(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②:宋之问登逍遥楼北望时,可能没想到他一生的归宿就在这里。记者杨湘沙 摄
□本报记者 杨湘沙
  如前所述,在隋朝和唐朝的贬降和流徙制度下,大批官员被贬后流放到岭南地区。
  对于皇帝来说,这些官员嘛,看着就烦,这下好了,到岭南去,眼不见为净,乐得个清静。应该说,这样的制度,本身并没有太大问题,但当它变成朝臣争权夺利的工具使用时,它原本的正面意义就要打个很大的折扣了。有多少是真的犯了事,有多少其实是蒙冤,恐怕现在也难以细究,毕竟一部《资治通鉴》里,除了宫斗、消灭反抗势力外,剩下的基本上就是流放岭南了。算上这些高级官员的家人,整个唐朝,估计被迫往南迁的这类人群至少要以万为计算单位了。
  皇帝的失察或者说偷懒,显然会有不少的错误在里面,但对于包括桂林在内的整个岭南地区来说,却是件幸事。唐朝时,当褚遂良、宋之问、张九龄、戎昱、李商隐、李渤、元晦这样的人物来到桂林后,哪个不是一把可以照亮桂州文化黑夜的火炬?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人比较特别。这个人叫宋之问,官虽然做得不大,最高也就在五品左右,但于文学上的造诣却非同凡响。而要命的是,宋之问的人品千年来一直有很大的争议,并且为大多数人所不齿。
  尽管宋之问最后死在哪里,古籍上少有记载,不过《新唐书》记录他被“赐死桂林”。而《唐诗新选》一书里,主编秦似也确认,宋之问死在了桂林,是被唐玄宗李隆基赐死的。作为一代大家,宋之问留下过关于桂林的诗歌。所以,虽然人品有争议,但聊桂林那些事,宋之问却也是不忍绕开的。

  桂林是他一生的归宿
  对于普通桂林人来说,不知道宋之问是谁,也没什么奇怪。但如果没听过“近乡情怯”这句话,那只能说书读得真的少了。这句话的来源,就是宋之问的诗《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通篇语言朴素,并无华丽的辞藻,但作者离家乡越来越近时惴惴不安的情绪却跃然纸上,且让阅读的人感同身受。一句胜百篇,光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宋之问的才华被后人称颂千年。
  这首诗是宋之问在神龙元年(705年)被贬泷州(今广东罗定)后次年春天秘密逃还洛阳时所写,而在景云元年(710年)第二次被贬桂林时,宋之问写下了《始安秋日》。作为桂林人,该诗值得收藏,毕竟这是当时广为流传的一首排律,宋之问于诗歌一途的功底,当中尽显:
  桂林风景异,秋似洛阳春。
  晚霁江天好,分明愁杀人。
  卷云山角戢,碎石水磷磷。
  世业事黄老,妙年孤隐沦。
  归欤卧沧海,何物贵吾身。
  在网络上,有诗评人在解读宋之问的《始安秋日》时,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诗人敏锐地抓住了岭南物候的特征,起句就开门见山地直陈其对桂林的独特感受。次句点题并阐述上句“风景异”的内容:“秋似洛阳春”。洛阳的春日究竟怎样?诗人没有明说,但这是人们所熟悉的:杨柳新绿,繁花似锦,莺歌燕语。仅“洛阳春”三个字就道尽了桂林的秋色之佳。这句诗写得既概括又具体,简洁而饶有韵味。紧接着的两句诗写得更新颖奇警,“晚霁江天好,分明愁杀人”。在这傍晚时分,雨过天晴,斜阳余辉倾洒江中,江天虽美非故土,只能使离人更加愁肠欲断。“分明”二字活泼了句意,使江天人格化,江天好像是有意恼人的……
  《始安秋日》是宋之问晚期的作品,艺术风格迥异于早年的应制诗。轻描淡写中,美不胜收的桂林山水,令人充满遐想,而当中所透露出的离愁以及幻想隐归的不甘,更是让了解宋之问经历的人们扼腕嗟叹。
  目前记者收集到和桂林有关的诗,宋之问还有《登逍遥楼》和《桂州三月三日》。
  在《登逍遥楼》中,宋之问写道:
  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
  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
  借江边的逍遥楼和桂林山水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读到这首诗,又有几个桂林人或者外地来桂林的游客,能忍住去逍遥楼上感时伤怀一番的冲动呢?
  与之前的两首诗相比,《桂州三月三日》就长得多了,但除了诗名里的桂州外,通篇不见桂州或桂林的字眼,却也将宋之问一生的颠沛流离、几番起落、苦求而不能得的无奈、悲哀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虽然没有桂林,但始安、荔浦、桂江鱼的字眼,仍能让人想起,写这首诗的时候宋之问正在桂林,且处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始安繁华旧风俗,帐饮倾城沸江曲。主人丝管清且悲,客子肝肠断还续。荔浦蘅皋万里馀,洛阳音信绝能疏……逐伴谁怜合浦叶,思归岂食桂江鱼。不求汉使金囊赠,愿得佳人锦字书。”
  看上去诗中的宋之问并未将桂林当作自己的家,身在桂林的他,依然思念洛阳,想念佳人,期盼家人的只言片语,但他又怎么会知道,桂林竟是他一生的归宿。
  有网友说,读宋之问的诗,是一种感情上的投入,也是一种心灵的解压,爱上的不光是那首诗,更是读完那首诗后的瞬间感悟所带来的情感上的冲击。将心思融入诗中,融入的,不仅仅是韵律,还有开心,也有伤感,有回忆,有念想,更有一些无法对别人诉说的衷肠。

  宋之问这个人
  宋之问的才情,应该包含有遗传基因在内的。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里记载,宋之问的父亲有三绝,皆被三个儿子继承。其中,老大宋之问以诗文知名,二弟宋之悌有勇力,当过节度使,而三弟宋之逊善书,旁人说三子各得父之一绝。
  史书记载,宋之问与沈佺期齐名,时称“沈宋”,他大力创作五律,取法汉魏古诗创作五古,善写五言排律,被明代学者胡应麟誉为初唐之冠,为近体律诗定型的代表诗人。早期时,其诗多歌功颂德之作,文辞华丽,自然流畅。在山水描写上也颇具特色,对盛唐诗人王维的山水诗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当然离不开源远流长的家学,父亲宋令文的言传身教,让宋之问十九岁就考上了进士,基本上比今天在适龄时期考上北大清华还要厉害。
  按史书记载,武则天的武周时期,宋之问不仅扈从武后朝会游豫,而且奉承武后近幸的媚臣外戚宴乐优游,自感“志事仅得,形骸两忘”。武后晚年,宋之问先后转任尚书监丞、左奉宸内供奉。武后媚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雅爱其才”,召他与好友杜审言、阎朝隐、沈佺期、王无竞、尹元凯及李适、富嘉谟、刘允济等文士预修。宋之问与阎朝隐等多代工张赋篇入集,倾心媚附。长安二年(702年),书成,迁司礼主簿。
  听起来,从头到尾,宋之问就是一个媚言附上的小人。但是否真的如此呢?
  千年以来,对于宋之问人品的评价,都有很多争议。当中,不齿宋之问的人,提出的质疑有三项:第一,宋之问媚附武则天。第二,宋之问出卖朋友。第三,宋之问嫉妒杀人。
  打开网络的搜索页,搜寻宋之问,几乎都是抨击宋之问人品的文章。但在犄角旮旯处,却也有不同的声音。
  比如说媚附武则天不成,宋之问就与武则天的男宠两张兄弟走得极近,凭借手下的一支生花妙笔,极尽吹捧之能事。但古籍记事,通常都离不开胜者王败者寇的套路,往往同一件事,在不同的版本上,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描述和评价。
  就拿媚附武则天和张氏兄弟来说,武则天是皇帝,张氏兄弟受宠,试图升官发财、仕途通达、攀登人生巅峰的宋之问,不去捧武则天,不去捧张氏兄弟,他去捧谁?李白倒是心高气傲,但去到洛阳,还不是一样要求官名,求不到实在没有办法才以游戏江湖为乐的。有学者认为,看待历史人物、事件时,要具备一定的历史知识和历史思维,要结合时代背景及个人品行与追求去理解,才不至于出现理解偏颇。这话颇为中肯。
  宋氏一家出自乡闾,起于微末,父亲宋令文虽然经过一生打拼跻身官场,彻底改变了家庭成分,但宋家仍然算不上名门。作为长子,宋之问知道自己所肩负的重任,自是丝毫不敢松懈。武则天掌权后,因为文笔极佳,宋之问从一个九品小官陡然变成了五品学士,这里面,对武则天的感恩心肯定是有的。并且,因为卖相颇佳,宋之问生出与武则天更进一步的心思,也不奇怪。只不过,因为没成功,就耻笑宋之问,并把他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似乎还值得商榷。不妨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武则天是个男人,而宋之问是个才情滔天、对人生有大追求的民间大美女,史书又会怎么记录呢?也许,更多的着墨点就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上面了,甚至可能留下一个凄凉得让后人落泪的唯美爱情故事。
  据说,武则天是很欣赏宋之问的才华和样貌的,只不过,因为他有口气,才不愿过于亲近。关于这一点,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宋之问的口气,其实是张氏兄弟发现后说给武则天听的。我们该相信哪一种描述呢?
  疑问之二是关于宋之问出卖朋友的,说是宋之问第一次被贬从广东偷偷跑回洛阳后,与三弟宋之逊一起躲到了驸马王同皎的家中。然后宋氏兄弟出卖了试图谋杀把持朝政、骄横跋扈的武三思的王同皎。告发成功后,宋氏兄弟都升了官。
  这一说法,在网上为大多数人认可,但一片不齿声中,依然有不同的看法,认为他们兄弟都与告密一事无关,枉背了一个千古骂名。有喜爱唐史的网友宋宗祧通过比对《资治通鉴》《旧唐书》《新唐书》,发现关于此事的记录完全就是一本糊涂账,自相矛盾之处比比皆是。而最大的可能是,写史的人把告密的污水泼在了此前名声不佳的宋之问身上。
  到底真相如何?记者也不敢妄议,期待有关专家学者答疑解惑。但宋宗祧经过一番考证后坚持认为,不仅宋之问没有告密之事,弟弟宋之逊也没有。封建史家不惜血本,使尽各种手段要把大诗人宋之问兄弟搞臭,确实太不厚道……嗯,此事确实存疑。
  关于第三个疑问,说宋之问嫉妒杀人的。
  有关这一点,虽然有些学者说得头头是道,但好歹不像之前那样呈一边倒的局势。不少人都发出了对此事的质疑声。
  这事的大概缘由是这样的,说是宋之问的侄子刘希夷写了一首诗,诗中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字句,让宋之问见猎心喜,欲据为己有。结果未谈妥,宋之问就派门人杀了刘希夷。
  大家发出的普遍感慨是:以宋之问能写出近乡情更怯的才情?至于吗?
  莫非又是泼向宋之问的一盆污水?记者还是不敢妄言。但想到《资治通鉴》《旧唐书》《新唐书》里的自相矛盾之处,让人难免不联想到文人相轻和嫉妒这几个字眼。

  苏李居前,沈宋比肩
  以宋之问在诗歌创作上的惊艳表现,加上他和武则天说不上来的故事,引来一些自命清高文人的嫉妒,倒也不算奇怪。
  宋之问及第之时,恰逢武则天主政。按网友的讲法,武则天,媚娘姥姥年轻时就是文艺女青年,一首“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曾赚得无数眼泪。大权在握时,会写诗之人都得到了她的青睐。
  写诗当然是宋之问的强项。武则天办宫廷盛会,宋之问一举夺魁,因此留下了“龙门夺袍”的佳话;上官婉儿衡量天下文章,宋之问又技压群雄,一首“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独步天下、傲视群雄的气势,让齐名的沈佺期也甘拜下风。
  因此也有不少人认为,“初唐四杰”,其实更应叫初唐五杰,除了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之外,还应该有宋之问的一席之地。《旧唐书》里曾评价宋之问“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
  江湖中,宋之问的人品风传很差,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渣男,却一再得到有“诗圣”之称的杜甫力挺。宋之问死后二十九年,杜甫专程拜访宋之问曾经住过的陆浑旧宅,写下过一首《过宋员外之问旧庄》,深情款款:
  宋公旧池馆,零落首阳阿。
  枉道祇从入,吟诗许更过。
  淹留问耆老,寂寞向山河。
  更识将军树,悲风日暮多。
  杜甫和宋之问的缘分,源于宋之问和杜甫的爷爷杜审言的关系。杜审言被贬时,宋之问曾作诗《送别杜审言》,感情真挚:
  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
  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
  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
  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
  杜审言死后,宋之问为之作《祭杜学士审言文》,文中“怀君畴好兮恨已积,念君近惠兮情倍多”,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唐代文学家元稹说,“唐兴,官学大振,历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由是而后,文体之变极焉”。这评价已是极高。
  北宋欧阳修、宋祁等也对宋之问赞不绝口:……魏建安后迄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密。及之问、沈佺期,又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号为“沈宋”。语曰“苏李居前,沈宋比肩”,谓苏武、李陵也。
  明代学者胡应麟确认,“七言律滥觞沈宋”。
  文学家王世贞则说:“五言至沈、宋,始可称律。”
  无论对宋之问三个质疑的真相如何,聊宋之问,绕不开唐朝的律诗,也绕不过桂林,毕竟,桂林才是他一生最终的归宿。
  唉,宋之问是可惜了。思归岂食桂江鱼,始安何尝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