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版 下一版 2023年11月20日

黄国材：摩崖题榜与性本贪婪 □秦冬发 文/摄
　　【石刻内容】清·黄国材刘仙岩题记
　　刘仙岩，粤之胜境也。岩门隘如小巷，鱼贯而入，洞□幽阒。去春，少参张公捐金葺理，命慕别驾董其役。岩巅殿宇辉煌，亭阁参差，望之，隐约于烟云缭绕中，真仙府景象也。余游而乐之，爰镌石以志焉。海州黄国材志。
　　
　　【解读】
　　关于黄国材，前几年我曾写有备忘录：“一大早挨黄国材搞得睡不着。1.哪里人？2.清官？贪官？3.巨幅榜书：南天一柱、寿世慈荫。4.与陈元龙、王用霖、张惟远。5.鲁迅讲的想做奴才而不得。6.将西瓜籽传入台湾。7.禁教与摊丁入地(亩)。”只是后来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桂林写下“南天一柱”“放生池”“玉笋参天”题榜的黄国材多年后会被同僚弹劾，称其“性本贪婪”，又几年后竟以“巧辩欺诈”被革职。
　　
　　黄国材在桂林刻有五件摩崖石刻，三件是题榜，两件是题记。题榜中又以刻于独秀峰的“南天一柱”四字最为世人瞩目，该石刻高1108厘米，宽310厘米，字径250厘米，桂海碑林博物馆采拓人员用了整整33张四尺宣才将其完整拓下来，石刻署“海州黄国材题”，未署题刻时间。“玉笋参天”四字位于普陀山栖霞寺故址，题于康熙五十二年，字径67厘米，署“海州黄国材题”。“放生池”三字位于象山水月洞，立于康熙五十四年，字径80厘米，署“布政使黄国材立”。
　　大家可能会纳闷，黄国材用的什么笔，能写那么大的字？事实是，黄国材写不出那么大的字。大家记得在全州湘山上镌刻的“寿世慈荫”四个大字吗？那是康熙的御笔，石刻幅宽840厘米，高220厘米，字径160厘米。康熙能写那么大的字吗？当然不能。据广西巡抚陈元龙《奏报于湘山绝顶恭刻御书题字摺》中云：“自蒙皇上颁赐御书‘寿世慈荫’四大字，臣虔制匾额悬挂湘山无量寿佛大殿，远近士民奔走瞻仰者不绝于道……臣伏思匾额悬于寺内，往来百姓不能举目即睹。臣适望见湘山绝顶上，有绝壁平正光明，遂攀跻而登，细加审视，此石壁约高二丈，阔十余丈，石质坚细。臣谨将御书敬谨钩摹，照样放大，往江南雇觅刻字善手，恭刻于石壁之上。”你看，“敬谨钩摹，照样放大”，那些大字原来是这样来的。黄国材的“南天一柱”自然也不例外。顺便提一句，陈元龙与黄国材同期为官桂林，一个任巡抚，一个是布政使。
　　除了文献记录，能证明缩放字径的还有石刻实物，这就是黄国材题写的“放生池”石刻。这件石刻距离地面太高了，人们根本无法近距离观瞻。不过只要借助拓片，你就能清楚看到，原来第一版的“放生池”三字比现在留存于石壁上的还要大一号。另外，第一版的署名是“海州黄国材识”，与现在呈现的“布政使黄国材立”不同，修改痕迹在拓片上一目了然。
　　至于两件题记，一件刻于普陀山七星岩，说的是黄国材与王用霖、张惟远等八人游览七星岩一事；另一件刻于南溪山刘仙岩，石刻内容如前所示。关于该题记中“洞□幽阒”之□字，先后被辨识作“穴”“户”“府”“窟”字。我曾攀上岩石近距离观摩，发现该字上部石块缺失，左下可见明显一短撇，右下半边不见笔痕，再细看右下角，又似有浅浅的两竖笔画，窃以为认作“府”字为好，况且张惟远在刻于一旁的石刻中也有“羡洞府之幽奇”一说。在2019年10月出版的《桂林石刻碑文集》一书中，此处录文作“洞窟幽阒”。
　　好了，再来说说黄国材其人。
　　黄国材在石刻上自署“海州”二字，该海州是哪呢？有人说黄国材是“江苏东海人”，也有人说他可能是“辽宁阜新人”。江苏、辽宁两地皆有海州，但吊诡的是，两地海州的地方文献中皆无黄国材踪迹。清史专家王钟翰说黄国材是“藩邸旧人”。早年曾有人撰文《寻找黄国材》，试图一探究竟。如今黄国材的神秘面纱终于揭开了，据《桂林石刻碑文集》记载：“黄国材（？—1731）汉军正白旗人，其作品自署乡贯为海州（即今辽宁海城市）。因其祖父随满军入关死难，得荫监生。康熙十八年考补内阁中书，……四十年授广东雷琼道，莅任三年，擢广东按察使。四十八年迁广西布政使，五十六年升贵州巡抚。……六十一年十月授鸿胪寺卿，逾月擢福建巡抚。雍正三年，由于国材在广西布政使任内，令各州、府、道捐纳谷石浮收折银事发，被责赔二十四万九百八十两有奇。……五年闰三月，署兵部尚书。五月，署刑部尚书。七月，授工部尚书。七年，被革职。九年十一月卒。”
　　下面我们详细介绍雍正三年黄国材被责赔银两一事。话说黄国材在任职广西布政使期间的康熙五十一年，曾在定粤寺前建万年仓55座，令各州、府、道捐纳谷粮，以应水旱之灾。这是好事呀！谁知道时隔13年后的雍正三年五月初六日，云南布政使兼管驿盐道李卫参了黄国材一本，称其“性本贪婪”，在康熙五十四年广西捐纳谷石案中“侵蚀独多，以致巨富。现今汉口、广东俱有当铺及洋行买卖，垄断生息”。经查，黄国材在桂林建万年仓，令士民捐纳谷粮，博取令誉，实际从中私吞以致巨富。他将捐银中的47万余两用来购买米谷，其余82万余两，与桂林知府吴元臣、柳州知府赵世勋、南宁知府沈元佐、梧州知府李世孝、桂林同知黄之孝、通判慕国琠等人私分。黄国材在雍正二年时上折，曾对皇帝要求群臣“屏弃虚文，敦尚实政”的上谕，表示要“实力奉行”，雍正龙心大悦，在“实力奉行”旁批注了“全在此四字”一语，事后再看，这不啻于一种讽刺！再往前看，康熙五十八年，黄国材从贵州巡抚任上进京陛见，各府属指俸工借藩库银二万五千二百两馈送黄国材，后审收受属员馈送银一万四千两，黄国材于同年十月被解任。只是没过几年，他又得擢升福建巡抚，最终因贪腐事于雍正三年七月被免职。雍正四年八月，命以巡抚职衔署正蓝旗汉军都统，未几，授正黄旗汉军都统。我们再结合雍正五年，黄国材从署兵部尚书到署刑部尚书，最后授工部尚书，直到雍正七年方以“巧辩欺诈”被革职来看，黄国材真是“藩邸旧人”，有皇帝撑腰啊！
　　关于黄国材的故实，《广西石刻人名录》提到一则，说黄国材“后升福建巡抚，雍正帝将西瓜种子送黄国材，黄派人又将种子送往台湾播种，台湾始有西瓜”。台湾省作家李敖在其《政府之艺术责任》一文中将这个故实讲得还要详细。另外，李敖在《奴才学发微》一文中还讲了另一个与黄国材有关的故实，说雍正元年正月十七日，黄国材上奏折，以奴才自称，雍正朱批“以后称臣得体”。原来清朝有一惯例，只有满人和汉族武官提督以上方可称奴才，汉人则一律称臣，即使黄国材是藩邸旧人，也不能坏了规矩。果然，在雍正二年九月二十日，黄国材奏贺长至令节上皇后表章时，便是以臣自称了。奴才不是想当就当得成的，黄国材便是一例。

杨二讲古
不愿为伍
　　黄国材书写的“南天一柱”确实笔力雄浑，尤其又是刻在独秀峰这样独特的地理位置上，其气势一时无俩，令人过目难忘。
　　二哥读中学时常在独秀峰所在的广西师大上体育课，这几个字也是经常见到的，不过，那时候二哥正在练习隶书，对黄国材的这四个字就不怎么上心。那时还没有网络，也没电脑，不会搜索，其时又正忙于备战高考，背书背得头大尿频的，怎么可能去图书馆专门查这四个字的来历呢？所以，当时并不知道书写这四个字的黄国材当过广西的布政使，大抵就是广西三把手级别的官。
　　无论如何，当时不能给高考分数带来助力的事情，老师们不赞成，二哥们也是懒得追求的，所以，除了可能有调皮的男同学在这南天一柱之下趁人不备嘘嘘一下被二哥所不齿以外，对于南天一柱，二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在大自然的鬼斧天工面前，人类总是显得那么渺小，哪怕你踮起了脚跟都无济于事。
　　关于二哥学隶书的事情大抵是这样的：
　　二哥其实没有系统地学过书法，但小学时在湖南老家，三年级前是不准用硬笔的，因此，多少也算是打下了一些毛笔基础。这样的做法在今天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做算术题也用毛笔，会让今天的小学生崩溃的。主要是特别废纸，有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农村孩子，买不起毛笔，就自己用高粱秆制造，粗糙一点的，常做得跟扫把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孩子，手本来就不稳，再用扫把一样的毛笔涂刷，经常一页纸上就只容得下一两个数字，正常的、最简单的算式，比如一加一等于二，往往都要用上两页纸才能完成，让老师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二哥在这方面应该是有点天赋的，能把那楷书写得经常被画红圈，作为典范被老师频繁拿在班上展示，即便是十一加十一等于二十二这样的长算式，二哥也能在一行里写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家里虽然穷，毛笔却还供得起，相当于赢在了起跑线上哈。
　　写毛笔字能经常得到表扬，露脸的机会非常多，这是后来二哥一直操练毛笔直到高中的主要动力，二哥也因此颇为自得。但如你所知，从湖南小县城来到桂林这样的大城市后，二哥突然发现，包括其他班在内，同学中居然有不少和二哥一样会写楷书之人。二哥私下打听过，知道在桂林的小学，是没有强制使用毛笔规定的，因此，这些善于书写楷书之人，大抵都是从小接受的正规书法训练，功力比二哥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一个在二哥眼里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字，每一笔借鉴了什么体，他们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这真是老天不给饭吃啊，二哥这心里的挫败感是相当的强。
　　不过，二哥年轻时有点小聪明，喜欢找捷径，善于绕着困难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在和班主任沟通后，二哥决定以隶书作为年级书法比赛的参赛作品。原因简单，大家从小都写楷书，他们写得比二哥还好，那么，二哥如果写隶书，就是独一份了。再考虑到班主任擅长隶书，又是这次书法比赛的评委之一，二哥如果能拜班主任为师，反复临摹班主任的一幅作品交上去，一个大奖基本上是跑不掉的了。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是，还顺便拍了班主任的马屁，拍得又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真是一举数得的事情。
　　这件事情，还真让二哥做成了。照着班主任的一幅作品，二哥苦练了一个礼拜，最后荣获一等奖。临摹的字不多，只有四个：琴瑟琵琶。字数不多的好处有两点，一是可以把字写得很大，气势上先立得住，不输于人；二是字数少，不容易露怯。
　　这件事情，充分说明了二哥年轻时是个有小聪明的人，既会审时度势，又能埋头苦干。在这一点上，二哥觉得自己和黄国材是有相通之处的。
　　就二哥来看，黄国材的平台虽然不低，从相当于一个秘书的内阁中书干起，最后做到工部尚书，作为一个汉人，没有点聪明劲，在清朝那样一个汉人地位较低的生存环境下，是很难上去的。黄国材曾经在给雍正的上疏中自称奴才，结果还被狠狠地打了脸，因为你是汉人，级别不够，就只能称臣。奴才是什么？那是皇帝的自家人。大概意思是，老黄啊，你努力还不够，继续好好干，总有一天会成为奴才的。
　　后来黄国材因为级别上去了，一生奋斗终于成了奴才。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因“巧辩欺诈，革任”而被撤职。巧辩欺诈什么意思？还不是耍小聪明呗。在跟皇帝解释当年在广西出事时，追缴的赃款和罚款还没交齐的时候，居然还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为自己解释，不撤你撤谁？
　　二哥和黄国材的区别在于，二哥的小聪明用在不伤及他人的小地方。毕竟一通万通，有了五六年的楷书底子，二哥当年的那幅隶书确实还上得了台面。此外，当年的书法比赛一等奖有三个，另两个楷书比二哥写得好的都在列；而黄国材的小聪明，则用在了贪墨民脂民膏上了，并且后来还被湖广总督举报儿子黄焜以权谋私，这是一脉相承啊。以黄国材的地位，这小聪明，显然伤到民了。
　　所以，虽然有相通之处，哪怕他地位再高，二哥仍是不愿与黄国材为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