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3年10月22日

　　□董小潭

　　当黑色的籽在酸酸甜甜的满口果汁中，发出不亦乐乎的炸裂声，我在想，从来没有哪一种水果，能让我如此愉悦和满足！
　　白色骨瓷的长柄汤匙，从碗状的果囊里，一勺一勺，挖满，迫不及待地“嗦”进嘴里，那是味蕾的召唤，载满初恋般的记忆，顿时在口腔里炸裂。
　　是的，“嗦”一个黄金百香果，在桂林的这个季节，是件再解馋不过的美事。“嗦”这个字，赋予了极致的浪漫与温存。用味觉来品味桂林这座山水天境，再准确不过了。
　　嗦嗦慢，山慢。
　　从日出到日落，天际线永远在那山顶的一抹。那些在云下的山，江面的山，慢成了一幅幅上下对称的剪影，霞蒸云蔚中，它们是温顺的山灵，在夜色里流动。
　　嗦嗦慢，江水慢。
　　水见底，石子在水底折射出各种光，与天空的颜色一起，打到河面上，使得水面呈现出深浅不同的色块，于是百里漓岸变成了行走的画廊。
　　鱼虾也慢。
　　虾细如芒，晶莹剔透。
　　鱼身薄，轻盈如飞燕。剖肚去肠、鳃，不洗，带鳞，山泉水加盐烹之，味绝。这是老桂林人闲聊时说到的，听了，只觉得喉咙发紧，不由得咕咚几声。
　　江钓，慢。蓑衣，等风，等雨，更等鱼。
　　鸬鹚，在竹篙上，与渔夫优雅对话，慢镜头，回放，渔火，慢。
　　嗦嗦慢，树也慢，榕树根系如臂，又如寿星之须，蕨类缀满，绒抖抖的，远远看，又似壮族女子的头饰，风一吹，银白的影子便晃得日光也慢了下来。这些根被时光雕刻成了活化石，人在这些凝固的岁月前，便觉得稚嫩而渺小，好似这古树干上的米粒青苔，生生融到了这树里。月白的衫与灰白的根，只有笑靥，是树叶与树叶胼胝之间，漏出的流光。
　　东巷子里头的穿青人，在老宅，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薄胎漆拓化的树叶杯托，枇杷叶浓缩了秋，纹路绚烂，鸡血玉矿质的建盏，斟上一杯普洱，搁在上面，看热气慢慢上升，就似镀了整整一秋的静美。手工扇，一支细玉竹，竹顶劈出42支篾丝，竹骨从扇柄穿绕，蝉丝罩套上，在篾尾骨上方，以细线密实收拢，自然环对称制成一柄蝉丝竹扇，真是秀气得不像话。穿青人的手作自带了漓江的素白本色，拉链头儿居然是江边几乎是看不上眼的细碎石子儿，椭圆细长，由江水长期洗刷而成，拙朴古雅。
　　如此，真正是把漓江的山水，融进了老桂林人的日常，出水芙蓉般，清新而又圆润，连一点急促都让你急促不起来。人在画中，画在人中，那些诸如叠彩、独秀、象山等等的山峰，直接拿来当了地名，不兜圈子，亦不拐弯，张张拿出去都是名片。文气厚重，隐在山水之间，如此直白，又亲厚。
　　天生丽质的城，那些旅拍的年轻丽人，更是惊艳了时光。银饰在风中叮当，嗦啊嗦的，又似那银铃的歌声。壮锦缠绕，黑白的，绿红的，蓝白的，美得像从壮锦里走出来的年轻小妖。羞涩，又大胆地与陌生的旅客合影，掩嘴一笑间，迤逦而过，让码头的渔火更加迷离。
　　漓江侧，叠彩山下，古宋城墙上，从墙缝中伸出的四到五棵硕大的榕树，凌空而生，显出千年古城别样的少年心性来。想象盛装的壮族年轻男女，在这古城江畔，以歌为媒，海誓山盟，却胜那神仙伴侣。
　　桂林多雨，因而女子多肤白。
　　漓江的雨，柔而慢，且是阵雨。似有，又似无。撑伞嫌多，滋滋润润的样子。湿气重了，有湘、黔、粤的麻辣辛香调节，匆匆过客，在短时光里也能体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以及属于岭南的治愈系。
　　油茶，用子姜、蒜泥、茶叶、薄荷熬制而成，加炒米、小面鼓，外加香菜、葱花。喝一碗，浑身会出薄汗。艾叶粑与油茶是绝配的早茶伴侣。老桂林人的艾叶粑里，掺了荔浦芋，粘连瓷实中又带了芋的干松回甘。阳朔的街头小店，绿而厚的艾叶粑粑，则放在一片片柚子叶上，热腾腾端上来，坐在阳朔的巷口看雨，一口一口咬着艾叶粑粑，香气四溢，烟雨蒙蒙。
　　我们抵达时，找了一家米粉店。每人二两米粉，一碟浇头。只觉得锅烧尤其好吃，五花肉将肉皮部分油炸成焦香，肥白部分自然也熟了，焦香肥嫩，入口肥而不腻。离开漓江，在象山区与临桂区的交界处，特地找到了传说中的百年老店——不起眼的一间小店。店主夫妇年纪几近八旬，也不多话，一味地笑。墙角案几上，搁了牛肉酱、蒜泥与剁椒加豆豉混合的料理，酸豆角、小葱，五六盆的样子，自个儿斟酌着加料，米粉里头加了炒熟的黄豆，一粒粒挑着吃，亲近得很。
　　老桂林人“嗦”粉，是真考究。食材差不离，估摸着料也差不离，灵魂的差异却在那黏稠浓厚的汤汁里，据说老食客舌尖打个过门，就明白哪一家正宗。老卤子据说有28种调料，味道的层次感，麻辣辛香，谁先谁后，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在那“嗦嗦”有声，与筷头飞点而过之间。
　　卷上舌尖，倘若一碗米粉就是一条漓江，碗里的零零碎碎，则是那形色不一、五味杂陈的山石。虽各有各的嚼头，慢嗦快嗦中，却可品出不同的人生滋味。
　　此刻，一番馋意，才下眉头，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