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灵渠 南陡河 灯火阑珊处
桂林日报
2023年06月26日

图①:会仙湿地日落。(资料图片)

图②:桂柳运河文物保护碑。(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报记者 杨湘沙
“千里桂柳三日还”
秦始皇借灵渠之利,一统岭南。
但岭南地区从秦开始,至汉、两晋南北朝乃至隋唐,一直都不得“安宁”,中原王朝也是为此伤透了脑筋,需要屡屡派大军南下,收拾旧河山。这一局面,到唐朝时愈演愈烈,各地起义、拥兵自立的山大王此起彼伏。为了加强对边境的掌控,特别是桂林作为中原通往岭南的第一站,扼守在岭南的交通战略要地上,地理位置尤为重要,桂林不稳,唐王朝中央也不稳——实际上,后来也有人说,黄巢亡唐始自桂林,因为黄巢大军就是过灵渠、扎竹筏顺湘江北上的——所以,唐朝初期就连续不断地向岭南出兵,耗巨资开凿运河,军情所需,当然也是十分舍得下本的。
和秦朝一样,往岭南用兵,最大的问题还是后勤补给。因地制宜、就地取食、解决粮饷问题,以此时岭南地区的生产力,显然不现实。据《临桂县志》记载,南朝刘宋年间,始安郡(今之桂林)领县有七个,共有三千八百三十余户,人口二万二千四百九十余人,由此可以想象当时桂林地区地广人稀、经济落后的凋敝景象。一郡之地如此,更南更西边的今广西的其它地区的状况,显然更加不堪。
所以,对于唐朝的军队来说,粮草军饷等战略物资,还是得从江西、湖南等地调运。凭借秦始皇打下的基础,加上东汉马援对灵渠的重建,大部队溯湘江,过灵渠,顺漓江、桂江往东南方向一路已经是驾轻就熟,问题不大,但想要往桂西以至滇、黔一带,就多少有些懵了。
当时可供选择的路线不算多,其中首选是先沿桂江到梧州,然后溯浔江、绣江再转南流江出合浦,到达海边,据学者考证,当年马援平定交趾征氏姐妹之乱,走的就是这条路;或者到梧州后,溯浔江、黔江、柳江、融江,到达贵州。这后一条路线是桂林与桂西南沟通的横向交通线,虽然将桂林和柳州通过水路联系了起来,但路线迂回逆折,长达五百多公里。按照新版的《临桂县志》统计,相思埭也就是桂柳运河开通后,连接柳江上游支流洛清江和漓江的这条路线,将桂柳之间的路程缩减到了一百五十公里左右。而且,这一路都是顺水,如果再来个顺风的话,按照唐朝对水运管理的规定,顺流日行一百里,老路一千里的水路,现在三百里,三四天时间也就到了,这在那个年代多少有些“千里桂柳三日还”的感觉。
相思埭上长相忆
桂柳运河位于今天临桂区境内良丰至大湾之间,长三十余里。至于最早是谁主持修建,记者查阅大量资料,仍是不能确定。
这一年是公元692年,历史上属于长寿元年,也就是在武则天治下。据说,这一年的九月九,武则天以自己重新长牙齿、有返老还童吉兆为名,改年号为长寿,并且出台了很多新政策。桂柳运河的开建,是否与此有关?史书上没有记载,记者也不好妄自揣摩。但据《资治通鉴》记载,这一年,明文记载的只在年底才有一批官员被贬后发配岭南:“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皆为王弘义所陷,流岭南。”
桂柳运河,是否由他们中的一位主持?从时间上来说,似乎又晚了点。无论如何,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事发生在武则天治天下的时间段内。
黄家城、陈雄章等著的《桂林交通发展史略》一书中,关于桂柳运河的细节,曾有过详细的描述:
……良丰与大湾之间有一分水塘,以东称东陡,水向东流入良丰江;以西称西陡,水向西流入相思江。在分水塘筑相思埭,首先建节制闸门于北渠入口,以控制北源入口水量之需要,接着开通清水塘航槽,在清水塘东西边缘建东闸门和西闸门,以控制清水塘水源的流向。在西闸门处,扩建疏浚原皇河河道,直至江岸相思江衔接。次辟自后门头横斜至良丰河的莫家低洼湖地区九公里。由于皇河是相思江的支流,被分水建筑物控制分叉东西流之后,永不相会,故形象地名之为“相思埭”……
该书认为,相思埭所经地区多为裸露的石灰岩地貌,开凿时异常困难,据黄泌编撰的《临桂县志》记载“其间石梁潆洄曲折之势,较灵渠特甚,故费资人力亦倍之”。从中可以看出,相思埭的建造,其付出比灵渠更甚。
灯火阑珊处
相思埭初建时,流量不足,只有在汛期才能通航。水量不足的时候,大批的船只必须在相思埭前的分水塘等候,这也成为了当时的一大景观。后经整修,通航状况渐趋佳境,尤其是到了明清两朝,持续不断的投入让相思埭的热闹繁忙景象完全不输灵渠。
印象中,明代对相思埭大规模整修的记载不多,但也有明万历三年(1575年)“开通府江水路诸路”时对相思埭进行修治的只言片语。相思埭真正的黄金时代,应属清朝,由于官船和民船往来增多,商业兴盛,为保证水运畅通,官府曾对相思埭进行过多次整治。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广西巡抚陈元龙修灵渠的时候,就没忘了南边的这条桂柳运河,从中可见相思埭的地位。此后的雍正九年(1731年)、十三年,乾隆十九年、二十九年也先后投入巨资对相思埭进行过整治。这几次整修,都留下了文字记载,鄂尔泰、金鉷、张钺,这些地方官员都把整修运河的盛况做了记录。当中,尤以云贵广西三省总督鄂尔泰在雍正九年的那次整修工程最为浩大。
据史料记载,鄂尔泰这一年从云南途经百色,渡柳江,过永福,抵桂林(大抵就是我们之前所讲的第三条桂林横向水路),一路感受到了溯江而行的艰险:“激流上下,咫尺悬殊,石梁石埂,比栉触碍。”于是就向朝廷申请了一大笔专项费用,用来整修运河,除疏浚河道、凿去妨碍行船的礁石外,还新建了22个陡门(按最新版的《临桂县志》记载,运河上的陡门总数为24个)。
鄂尔泰过永福,有没有去过永福县城,有没有去过今天的百寿镇(当年的永宁州),这里就不考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至少经过了相思埭,然后溯漓江抵达桂林,并看到了沿途水运的艰难。这些在金鉷的《临桂陡河碑记》中有清晰的记载。
相思埭自武则天年间开筑到清朝雍正年间,一直充当着中国西南国防交通要道的角色,雍正的大中丞金鉷在《临桂陡河碑记》强调过该运河的重要性:“五家军需,运刍挽粟,胥是赖焉。”也就是说,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想要干大事,都离不开相思埭。作为曾经的广西巡抚,金鉷做出这样的评价,说明相思埭的地位一点都不比灵渠差了。
但也因为这是一条国防交通要道,当地百姓跟相思埭的联系确实不如灵渠密切,渠内之水早期也很少用于灌溉,史籍中的曝光频率不及灵渠,也就不奇怪了。
相思埭在功能上由国防性质向军民两用转变,是在雍正以后。史书记载,从雍正十年开始,官方给相思埭派出专门管理陡门的陡夫增至四十名。这些陡夫吃上了公粮,相当于今天的国企员工,并且,朝廷每年拨出六十万两白银,作为运河的运营维修费用,随坏随修。有没有官员从中贪墨,今天我们已经无法考证,但时任三省总督的鄂尔泰对这条运河的看重,却是摆在明面上的。
雍正十年的时候,鄂尔泰就调回北京担任内阁首辅了,之所以雍正九年才申请拨款,估计与鄂尔泰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云南和贵州有关。雍正三年的时候,鄂尔泰就被任命为广西巡抚,然后还在上任途中就被加了担子,改封为云南巡抚,兼管云南、贵州、广西三省。于是重心放到了云贵那边。不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因为相思埭确实就是在鄂尔泰这一次加大投入以后,军民两用,才步入了全盛时期。
乾隆之后,岭南和中原的差距进一步缩小,相思埭作为国防交通要道的地位也逐步下降,光绪年间遗存的修桥记表明,此时运河上的桥梁维护多为民间行为,官方不再支付费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桂林陆路运输迎来了大发展,相思埭继不再担任国防交通要道的角色后,又逐渐退出了商业水运交通的舞台。
今天的桂柳运河,已不见当年航运盛况,但桂柳运河曾经穿越的会仙湿地,却重回到现代人的视线中,以“漓江之肾”的形式,连同古运河上的11座石桥,还有众多的文化遗址,在向外界展现漓江流域最大的喀斯特地貌原生态湿地风采的同时,默默地提醒大家:运河虽然寂寥,但这里一直存在的历史文化底蕴其实是那么的深厚。
资料库
鄂尔泰这个人
相思埭的开筑,可以归功于武则天,但真正让相思埭进入全盛时期,还在清朝,而让相思埭进入全盛时期的因素,从史料记载来看,关键人物有两个,一个是当时的广西巡抚金鉷,一个是金鉷的老大——督察云贵广西的鄂尔泰(1680—1745年)。
金鉷是具体的执行者,22个陡门的建设,数百处暗礁的清除,都要靠金鉷来统筹,但如果没有鄂尔泰主张,金鉷也未必拿得到中央王朝的建设资金。
鄂尔泰这个人颇有点意思,他是满洲镶蓝旗人,史料记载他为清朝中期名臣,国子祭酒鄂拜之子,与田文镜、李卫并为雍正帝心腹。
鄂尔泰可谓大器晚成,他官运的转机是在雍正继位之时。雍正三年(1725年),拜广西巡抚。这时鄂尔泰已经四十五岁。雍正四年(1726年)鄂尔泰调任云贵总督,兼辖广西。鄂尔泰在云南实行设置州县、改土归流,加强中央对西南地区的统治。雍正十三年(1735年),雍正帝驾崩,与张廷玉等同受遗命辅政,担任总理事务大臣,历任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经筵讲官,管翰林院掌院事,加衔太子太傅,充国史馆、三礼馆、玉牒馆总裁,赐号襄勤伯,权倾一时。
鄂尔泰于乾隆十年(1745年)病逝,享年65岁,谥号文端,配享太庙,入祀京师贤良祠。鄂尔泰著有《西林遗稿》,雍正帝编著的《朱批谕旨》收有《鄂尔泰奏折》,汇集了他在云贵广西总督任上的奏疏。
必须承认,相思埭的大规模整修,鄂尔泰功不可没。
鄂尔泰素有治水经验。督滇之前便长期注重水利事业。雍正元年(1723年),鄂尔泰任江苏布政使,其时,便“视察太湖,拟疏下游吴淞、白茆”。雍正二年(1724年),鄂尔泰在江南(江苏)大兴水利,如“浏河、镇江、丹阳各路,无不修举”。未满两年,因离任远赴西南,便在江南留下了许多治水遗憾。但仍不忘江南百姓,离行之前,又将任内应得余剩银捐买谷三万三千四百余石,“存苏,松,常三府备赈”。直到雍正五年(1727年),远在云南的鄂尔泰还孜孜眷念江南的水利。当其时,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改土归流”方兴未艾,战事依然紧迫之际,位居云贵总督的鄂尔泰还不忘向朝廷奏陈江南水利。此更说明其充分认识到水利对国家,尤其是中国这样的农业国家的重要性。
雍正九年(1731年),云贵总督鄂尔泰以“各路兴修水利,可为万世永赖之计,每年必须岁修,当保勿坏”,而设水利专项资金。其取之于需要治水之地的百姓,大体以收取土地升价交易之税及盐税,而一般不加大普通百姓之负担。并把资金交予清廉的官员来管理,按年报销,“造册存贮,以备永远兴修”。这样,水利资金每年皆可预算,与地方财政同为一体。
这一年,相思埭也因此得益。
(记者杨湘沙 整理)
他们说
不世出之名臣
雍正:朕含泪观之,卿实为朕之知己。卿若见不透,信不及,亦不能如此行,亦不敢如此行也,朕实嘉悦而庆幸焉。
乾隆:当日鄂尔泰、田文镜、李卫皆督抚中为皇考所最称许者,其实田文镜不及李卫,李卫又不及鄂尔泰。
萧一山(历史学家,一生专治清史):鄂尔泰、张廷玉以雍正旧臣,同受顾命,乾隆初,诏以身后配享太庙事,缮入遗诏,蒙眷深厚,一时煊赫。且屡降明旨,盛称高才丰功,誉为不世出之名臣。惟二人权势相埒,则不免互生忌视,而其下复自立门户,倾轧不已,故卒酿党禁文字之狱。
白寿彝(历史学家、教育家,《光明日报》的创办者之一):识大局,顾大体,是鄂尔泰一生的长处,虽然晚节有疵,但不影响他的大节。
(记者杨湘沙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