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3年02月07日

　　■尹文军
　　近日，桂林龙门村抢龙头、江洲村八村走龙亲的视频在各短视频平台引发众多围观，桂林龙船的吸引力通过新媒体迅速传播到全世界。今年是桂林龙船“十年一大扒，五年一小扒”的“小扒”之年，桂林民间对龙船的热情重新被激发出来。我们去年随研究龙船多年的邓云波老师对桂林龙船文化进行了重点调研，发现桂林龙船厚重的历史底蕴、丰富的文化内涵以及亟待开发的旅游潜力让笔者惊叹，也理应让更多人知道并传承发展。

“古来，故相逢，唐朝封下老龙”
　　龙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流传最为久远的文化现象之一。纵观中国5000年文明史，龙崇拜经久不衰，围绕着“龙”产生了与之有关的众多文化现象，龙舟活动就是其中之一。
　　桂林龙船的渊源，目前普遍认为始自唐朝，其依据是唐代李商隐《桂林》一诗：“城窄山将压，江宽地共浮。东南通绝域，西北有高楼。神护青枫岸，龙移白石湫。殊乡竟何祷？箫鼓不曾休。”其中“龙移”“箫鼓”与龙船习俗非常契合。另外流传至今的桂林龙船歌中，有三首与唐代有关，叙事性的《源流龙脉颂》开头就唱道：“古传下，到如今，扒船本是唐朝兴。”如果这首有附会之嫌，那另一首《彩龙歌》唱道“古来，故相逢，唐朝封下老龙”，则有着清晰的出处。《文献通考》卷九十载，（唐明皇）开元二年(714)诏祠龙池，十八年祀龙神，这是中国皇家第一次将龙按神的地位祭祀，笔者翻多少文献刨出的史料居然在龙船歌里得到印证。再就是沙桥村《调兵歌》有“荔枝不摘择我明”词，“我明”即指唐明皇。沙桥村全村姓李，自谓唐室后裔。这三首龙船歌，唐室后裔>唐代祀龙>唐代扒船，对历史的记述呈完整的链条，具有相当可信度，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桂林龙船的渊源。
　　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桂林龙船确切文献记载，为宋绍兴二十九年（1159）桂林地方士人石安民在《白石江神女庙记》记有：“夏四月竞渡则以箫鼓梵呗迎神于彩舟，方以游焉，岁以为常。”“箫鼓”“彩舟”与李商隐诗遥相呼应。目前桂林各村敬奉的“龙王”，基本以五色(青红黄白黑)划分，打头多带有“敕封”的名号，如敕封得胜老青龙王、敕封老乌龙王等，这个也是来源于宋代。据光绪《临桂县志》记载，宋大观四年(1110)诏天下“五龙神皆封王爵，青龙神封广仁王，赤龙神封嘉泽王，黄龙神封孚应王，白龙神封义济王，黑龙神封灵泽王”。敕封王爵，这与唐代封龙神相比地位更加尊崇。桂林各龙头无论定名和用色，均与历史文献相吻合，与中国五色相对应，包含着浓厚的文化传承意味。
　　明代曹学佺在《桂林风谣》组诗中有一首：“素节龙舟竞，冥搜鼠穴熏，水东街最盛，游女曳罗裙。”寥寥数句，盛况如在眼前。邝露所著《赤雅》对当时龙船活动的描绘非常生动：“桂林竞渡，舟长十余丈，左右衣白数人，右麾白旗，左麾长袖，为郎当舞……十年一大会，五年一小会，遇甲、戊为之，有司毫不敢诘。”说明桂林龙船“十年一大扒，五年一小扒”至少在明代已成风俗。另外徐霞客在《粤西游日记》里也有关于桂林龙舟的记载。
　　清代嘉庆《临桂县志》卷十二记载：“（端阳）为龙舟竞渡及采莲舟之戏。”查礼在《午日桂林登逍遥楼观竞渡》一诗中描写了端午节漓江龙舟赛的盛况：“铁锁贯浮桥，龙舟拨画桡。江喧观竞渡，楼静喜逍遥。”表现了当时欢快热闹的情景。
　　民国时期龙船习俗依然兴盛。1935年，《广西旅行记》中记载：“赛船之日，衣服、旗帜崭然一新。船舷每坐十六人，或二十人，一齐戒途。两岸观者如堵，有上前者，则喝彩鼓掌以助之。”1948年4月29日，李宗仁击败孙科当选副总统，桂林市长苏新民亲自担任总指挥，组织端午龙舟大赛庆祝这一“千载难逢之光荣”。此次盛况空前的大赛共有58条龙船报名参加，留下了诸多报道、文献和照片，至今为许多老人津津乐道。
　　改革开放后，龙舟竞速成为全国民族体育运动项目，桂林成立了龙舟协会，龙船民俗活动也开始逐渐恢复。至2000年，桂林共成功举办了八届龙舟竞赛。龙门村的龙舟代表队在国内外竞速比赛中屡创佳绩。

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与全国其他地区龙舟强调竞技比赛不同，桂林龙船是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龙崇拜为内核的地方特色民俗，具有尊崇礼制、注重仪式、竞技相辅的特点，其文化内涵非常丰富。
　　桂林龙船龙头和船体形象都非常华丽和讲究。龙头大都昂首挺胸，长须飘飘，凸显神灵威严、王者气象。船体较竞技型龙舟更长更宽，最长达到50余米，船上立有旗斗、万年伞、摇钱树等装饰物，并引彩带系于船头船尾，配以高耸的龙头和龙尾，显得威武雄壮。龙头、船身、桡丁统一着龙王名号的颜色，鲜艳夺目。当龙船巡游或竞渡时，鲜亮的色彩、整齐的动作、雄壮的船歌相结合，给人带来的视觉和听觉的冲击力是非常震撼的。
　　龙与音乐的结合古已有之，早在开元二年诏祠龙池时，唐明皇便将众臣所作130篇咏“龙”之作，“诏太常寺考其词合韵律者，为龙池乐章十首”。口口相传、古风盎然的桂林龙船歌可谓龙船文化中最具艺术感染力的组成部分，它以中国五音(宫商角徵羽)为基调，融合了山歌和桡丁号子的风格，有着古朴、粗犷、雄壮、悠扬的特点。不同词曲的龙船歌回荡于龙船习俗的各个环节，其丰富性、多样性、感染力都远超外地同类歌、调。
　　强化村际联谊的“走龙亲”则是桂林民俗中最具规模的团拜活动，是乡土文化中独特的风景线。“走龙亲”通常在兄弟村落或联盟村落中进行，客村人众扒着船唱着歌来到主村，主村人以鞭炮鼓擂相迎，双方大鼓对擂，进行“会歌”，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中，两村情谊得到巩固和升华。今年八村齐聚江洲村走龙亲，场面恢宏，气氛热烈，吸引了各大短视频平台众多的眼球。
　　龙船习俗中除了严肃庄重的仪式，也有抢龙头、偷兵神等饶有趣味的环节。两村联谊时，双方在龙王座前烧香祭拜，唱龙船歌，然后一声令下，开始争抢一个指定的大鼓，虽然拼抢激烈，最后总会让客村将鼓“抢”出庙堂门外，然后双方高唱龙船歌，互相行礼依依惜别。每个龙王配有两个木制兵神，旧时相传本村兵神没有偷来的兵神灵。于是两个友好的村，把兵神雕好放在本村庙里，互透消息让另一村来偷，而被偷的村则象征性地追赶，这样皆大欢喜。在村落联谊中加入不伤和气的竞技环节，使龙船习俗既欢乐刺激，又充满了人情味。
　　桂林龙船是有故事的民俗。官桥村、文昌桥护国庙、东门外三圣庙、南门外火神庙、东安街东岳庙，这几条分居桂林东南西北的龙船，却有着兄弟般的“血缘”关系。原来，他们分别代表了三国人物孔明、刘备、关羽、张飞和赵云。每逢扒龙船之年，刘备、关羽、张飞和赵云桃园四兄弟一起出船(别问我为什么变成了四兄弟，民俗就是民俗)，去龙船坪请军师孔明(官桥的龙船停在那里)，请出军师后，五条船一同去九娘祖庙敬香。三国故事在桂林龙船习俗中得到延续，可见影响深远。
　　桂林龙船文化正是由这些与众不同的文化特质组成，它既包括了龙船、龙头、龙庙等物质文化遗产和“桂林龙舟习俗”、龙头制作技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包括桂林人民对龙船习俗的强烈情感和精神需求，还包括了装饰、服饰、彩绘、音乐等审美艺术，是一个独立、成熟、完整的文化体系。“桂林龙舟习俗”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与山水和谐共生的人文典范
　　正是因为具备与众不同的文化特质，桂林龙船蕴含的价值愈来愈被学界所重视，相关研究成果越来越多。充分认识并发掘其价值，对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实现文旅融合发展等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桂林龙船是扎根中国传统文化的地方代表性民俗。桂林龙船脱胎于龙崇拜，是中华龙文化与桂林乡土文化结合的产物。桂林各乡各村龙船的命名及色彩，以中国传统“五色”为基色，龙船歌则以中国传统“五音”为基调，而走众亲等主要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中提倡的仁义礼仪和兄弟情义。可以说，桂林龙船既极其尊重中国传统，又在祭祀仪式、船体装饰、龙船歌调等方面深深地打下了桂林烙印。
　　桂林龙船是维系桂林人民乡土情结的精神纽带。桂林龙船传承历史悠久，流行地域广阔，影响人口众多。桂林人民有浓厚的龙船情结，参与龙船民俗的各乡各村固然热情高涨，围观市民也趋之若鹜，只要漓江上鼓声一响，两岸必然观者云集。龙船歌中唱道：“五月五，是端阳，五月五日大着忙，来的来，往的往，两边看的堆成山。”“锣鼓喧，炮连天，一船人丁闹新鲜；两边坐，两边扒，两岸看的有万千。”桂林龙船习俗已经深深融入桂林人民的骨髓血脉，凝聚了市民、村民对乡土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是桂林标志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桂林龙船是与桂林山水和谐共生的人文典范。桂林龙船寄托了桂林人民祈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美好愿望，龙船歌中就有“五谷丰登献国宝”“雨顺风调民安康”等祝词。龙船桅杆斗旗高耸，并引彩带系于船头船尾，恰似桂林山形；龙船歌旋律或起伏跌宕，或婉转优美，宛如漓江之水。船头配雄鸡一只，船中立绿树一株，人类与动物、植物共存于一船，表达的是追求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朴素情愫。五色彩船穿行于绿山青水、蓝天白云之间，桡丁歌声嘹亮，整齐划一，两岸观者如云，应声鼎沸，展现出一幅桂林人与大自然最为和谐的壮美画卷。
　　桂林龙船是极具文旅开发潜力的文化亮点。“以文促旅、以旅彰文”已经成为桂林发展方向，而桂林龙船无疑是文旅融合的最佳契合点之一。龙船华美，船歌悠扬，富有画面感、音乐感的表现形式，非常利于展示，并具备了足够吸引游客的元素，其寄予的良好祝愿也容易引起观众共鸣。传承、利用好桂林龙船文化，对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增强人民文化自信，打造世界级旅游城市都将产生良好的助推作用。
　　桂林龙船是推动桂林乡村振兴的重要抓手。龙船活动是增强青少年对家乡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的重要介质，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逢扒船之时都从外地赶回来参加。龙船活动中的各种礼仪，村际之间的友好交往，都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教习和传承。通过宣传包装推介龙船文化，将之打造成为常态旅游项目，可带动住宿、餐饮、农副产品销售等相关产业发展，增加农民收入，促进乡村振兴，使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同结硕果。

值得期待的桂林旅游新动力
　　从历史上看，龙船习俗也存在一些问题和糟粕，如安全意识不强、对意外事故的防范不到位，此外还存在浪费、摊派问题等，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龙船文化健康有序地传承发展。
　　但是，我们更要充分认识到，桂林龙船文化是中华龙文化与桂林乡土文化结合的产物，集竞赛、娱乐、娱神、禳灾、庆典为一体，凝聚了全民参与的沉浸感，祈愿美好的仪式感，团结向上的力量感，人与自然的和谐感，是桂林历史文化中的瑰宝。
　　为使龙船文化健康有序地传承发展，可以考虑用艺术表演形式对龙船文化进行提炼和升华，如在适宜江面打造龙船大型实景演出，创作“龙船大歌”民俗舞台歌舞等。民俗的生命力在民间。应充分认识非遗保护传承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加强疏导管理，制定活动规范，消除安全隐患，杜绝浪费铺张，在条件成熟时恢复龙船民俗活动。桂林龙船习俗时间跨度大，从除夕请龙王起至九月九结束，与旅游旺季相吻合。可将龙船的不同文化特质与相应节庆相结合，将龙船表演和原真民俗相结合，并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桂林龙船文化节。
　　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党的二十大广西代表团讨论时指出：“我们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个基因。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理直气壮、很自豪地去做这件事，去挖掘、去结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真正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自治区党委书记刘宁主持召开自治区打造桂林世界级旅游城市工作领导小组会议时指出：“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推动自然禀赋与历史人文、城市建设相融合、相统一。”桂林龙船文化正是自然山水与历史人文融合最为紧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挖掘和利用好桂林龙船文化，是保护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责任所在，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实践要求，是实施“以文塑旅、以旅彰文”的重要举措，是“提升格调品位，努力打造宜业、宜居、宜乐、宜游的良好环境”的有效手段，对桂林建设世界级旅游城市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相信经过多方面采取有效措施，桂林龙船文化一定会焕发新的生命力，并在“后疫情时代”，为桂林旅游带来新的强劲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