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遗憾
桂林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4年03月09日 来源:桂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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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军
江心55岁从一线退下来后，心态似乎一下子衰老了不少。担子轻了，责任少了，脸上的胡子却突然像荒原的野草一般冒了出来。他爱像个哲学家似的总结过往，曾经有过哪些辉煌，还留下什么遗憾。说到最大的遗憾，他的语调有些哽咽，眼眶开始逐渐地湿润起来。他抹着脸上的胡须说，唉，到了，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他还在科长的岗位上。有一天，老家的大哥打电话来，说父亲可能不行了，叫他回去一趟。江心的老家在北方，大学时期，他谈了一个南方的女同学，毕业后，就跟着她一块来到了南方工作。这个南方小城，山清水秀，河道交错，气候温和，他很喜欢。以前，交通还不发达，几年才能回去一次，跟家里联系也少。后年纪渐长，工作繁忙，家务琐碎，加上路途遥远，回去得也不多。接到大哥的电话，他心里一紧，就赶紧向局里请假，可不巧，当时局里正开展一项业务大会战，作为一科之长，是须臾离开不得的。待到大会战一结束，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家里的时候，父亲已经入土了。他跪在父亲的坟头，用手紧捏着潮湿新鲜的泥土，嚎啕大哭。他在家里排行老幺，父母亲最疼他，从小呵护备至，好吃好喝的都是第一个想到他，到头来，却没尽到一丁点孝道。大哥、姐姐没责怪他，他心里却万分羞愧、自责。
前两天，大哥在微信里跟他聊家务，话里话外表露出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让人担忧。大哥说，母亲想他，想他能在身边。他痛苦焦虑，抚了抚胡子，觉得不能再留遗憾了，要在母亲的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地陪伴她老人家几天。他和妻子商量，想提前退休，回到老家去伺候母亲。他动情地说，这一辈子，我都没帮父母亲做过什么，在家里待的时间少得可怜。我已经对不起父亲了，再不能对不起母亲。妻子通情达理，理解他的心情，没加阻拦。这么着，他就写了一份提前退休报告，交到了局人事科。人事科长跟他说，这要提交局党组会研究，还要到市人事部门办理相关手续。你耐心等着吧。人事科长最后说。在等待上级批准的日子里，江心有事没事就到人事科转转，问批准了没有。人事科长笑着说，老江啊，你这心情就跟你胡子长得那么急一样，我已经把报告编送下次局党组会议题了。
那天傍晚下班，在电梯里，江心恰巧碰到了局长。局长问道，听说你想提前退休？江心点了点头。局长显然已然看到了他的提前退休报告了，又说，你都仔细想好了？局长好像有意又好像随意地在“仔细”两个字上拖了长音。江心当然知道局长意有所指。江心在科长的位置上干了多年，人品出众，业务熟练，如果在法定年龄退休，是非常有可能上个台阶，提拔为四级调研员的。这些，江心都反复权衡过。走出电梯，看到局长还想跟他说什么，他坚定地表示，都考虑好了，不会后悔。
江心退二线后，单独坐在一间靠电梯旁的小办公室里。这样好，清静。坐在老办公室里，妨碍人家工作。这天，江水来他这里串门。江水也是和他同一批退下来的。两个老烟鬼关起门来瞎聊，把屋子弄得烟雾弥漫。江水道，听说，市里下了文件，要下决心重建“东西”大桥了，你知道吗？江心心里一震，真的吗？不会有错，有人都看到文件了。江心拈着胡子，心仿佛“东西”大桥下面的水一样汹涌闹腾起来。这座江南小城，素有“南北一条街，东西一座桥”的说法，后半句说的是一条大河将城市东、西两块一刀切断，就靠着一座大桥将东、西连接起来。那座大桥有100多米长，气势磅礴，奈何年代久远，桥梁设计已不能适应当下发展需要。江心是学习桥梁设计专业的，又在桥梁设计建造管理部门工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些年来，为市里颇多桥梁设计付出了心血。无数次，他只身一人站在“东西”大桥旁，心里不禁描画一幅新的大桥的蓝图：桥身如月，弯若劲弓；桥墩似铁，坚如磐石。一桥飞架东西，气吞山河。他曾无数次地慨叹，今生若能亲手设计这样一座桥，死而无憾。看到江心面色凝重，心驰神往的神态，江水嬉笑道，都要退休了，没你什么事了。
那天晚上，江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妻子以为他是为退休的事烦心，宽慰道，会批的，别着急嘛。他忍不住，把市里要重建“东西”大桥的事说了，他说，那可是我一生的梦想啊。妻子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轻轻地抚着他的肩头，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紧紧抓住妻子的手。第二天一上班，江心就赶紧跑到人事科问他退休的事。人事科长笑着说，成了，成了。昨天下午局党组会已经批准你提前退休了。江心双手拍膝，糟了，糟了！转身就向局长室跑去。局长正埋头看文件，见他着急忙慌地进来，问他有什么事。他哼哧哼哧地憋了半天，才说，他不着急退休了。局长眉头紧锁，嗔怒地道，你开什么玩笑！前几天我才问了你慎重考虑了没有，你说你不会后悔。你以为，党组会的决定是儿戏吗？他恳求道，局长，原谅我，就让我为重建“东西”大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否则，我会遗憾终身的。
办公室里，灯光灿烂，已剃光胡子的江心领着一帮业务骨干，挑灯夜战。他手拿着铅笔，面对着一张张画好又揉皱的图纸，冥思苦想。他在构思着，描画着一座跨时代的大桥，一幅标志南方水城现代化的宏伟蓝图。间或，他也会口衔一支香烟，开窗迎风，让风吹散屋内的烟霾，仰首遥望天上的繁星，默默为母亲祷告，祷告母亲身体康健。他默念道，对不起！母亲，等完成这项工作，我一定会回家去陪您！
三个月后，正当桥梁设计即将完美收官，大哥在微信里发来一行字：母亲病危，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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