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版:桂林故事[大图]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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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情丝牵未断

桂林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9月04日    来源:桂林日报

  蒋翊武遗书之一,桂林博物馆藏   莫菡栖 供图
  □莫菡栖

  在桂林市中心,有一条路是用一位湖南青年的名字来命名的。我曾每天都走在这条路上,路过一座纪念碑,进入这条路的四号门牌——市档案局上班,将近有二十年。这条路叫做翊武路。
  1913年9月9日,未满29岁的蒋翊武在丽泽门外的刑场从容就义,他的鲜血洒落之处,树立了翊武碑,成就了翊武路。
  蒋翊武在桂林被关押了六天,这六天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这段日子里,他思绪万千,写了多封遗书,包括向故友托孤,与心上人诀别,同父母交代身后事。由于历史的原因,蒋翊武致友黄贞元、妻刘氏的书信没能保留下来,现在,我们仅能看到蒋翊武致双亲的三封家书以及四首《绝命诗》,这些遗作,成为我们深入了解这位首义英雄、开国元勋的最珍贵、最难得的历史资料。

  满载仁声长相思
  9月3日蒋翊武被押至桂林后,被囚禁在第一师第一团团部,陈炳焜师长对这位开国元勋给予了一定的优遇,命刘家正负责招待。蒋翊武很清楚袁世凯、黎元洪的残忍,心里已知时日无多。虽然心中尚有无数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但他的革命信念并未有丝毫的动摇。他想通电武汉、长沙号召旧部未获允准,于是写下多封遗书,有致同志黄静谦、于哲士、吕松亭,勉以后图及托孤,有致父母及爱侣刘氏姐妹,处理家事及后事。给父母的第一封遗书是匆忙间写的:
  
  双亲老大人慈鉴:
  男心急无暇写信,所有一切已详致黄静谦及刘媳函中,请往观是要总之,家中不必时以男为念。各弟兄当安分求进步,非比男在生时也。如稍有余时,即详函陈,只恐无再写信时也。泣请万福
     不孝长男 翊武跪禀
  再,男于八月二十九号行抵广西全州。被该省统领秦步衢查拘。九月一号押解桂林省城,解决当在此数日也。总之,男死,幸有宗仁。家中扶养宗仁成器,即如男尚生存也。
  
  从这封信里能够看出,蒋翊武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怕来不及与父母道别,因此匆忙写就。此后于9月4日接连又写了两封遗书:“男自革命后,于人无怨,于世无竞,只为他人卖弄,致遭此惨变。然事已至此,复何所言……今事已矣,惟家中之事,实有痛心”。“不能再为侍养,悲痛何极!”作为家中长子,他挂念双亲,对几个弟弟也放心不下,“双亲年迈,侍养无人,以后望各弟谨守家道,各理生业。有男在日,尚可维持一切,以后无复望也”。一直以来,他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家事国事,于他而言都有操不完的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忍住心中憾痛,对家中事务进行细致安排。存于朋友的一点存款,他首先嘱咐“还蒋恂九钱贰百串、蒋卯山处钱壹百串、唐松亭家接济洋五百元”,余下钱款“随行购买田产作为家中永远后用。盖家中只此存款,男以后不能再为接济,须宜节俭勤慎为要”。“家中榨坊,可以闭歇,即行搬往乡间居住。家中使用,当格外谨慎,男女尤当勤俭家事,万不可流于一蹶不能复振”。“四弟愿读书,可托黄静谦请当道拨给公费出洋,如愿经理家事,亦可”。对于自己的后代,他也向家人一一作出嘱托:“东儿(为蒋翊武亡妻所生之女儿)可择放一勤俭之家”、“徐媳来家未久,年青又无血嗣……东儿彼可认为亲生”;“宗仁更名承武,长大时当教养为陆军人才,万不可以男不在世姑息一切至彼不能成器也。现刘媳姊妹皆有孕,不久临产,如均是男,一名复武,一名幼武,一则教为实业人才,一则教为教员或政治人才”。这些细节,使这位28岁的父亲心里的万般不舍和对孩子殷切的期望跃然纸上。
  信中提到的宗仁其实是蒋翊武的女儿,生于民国元年,遗书中提到“宗仁现仅数月”,因蒋翊武为革命事业四处奔波,孩子出生后一直没见过面,其岳父因女儿给蒋翊武生了个女孩而深感愧疚,脸上无光,于是谎称生了一个男孩,直至桂林就义之时,蒋翊武仍不知真相,至临终仍以为后继有人,因此屡屡嘱咐:“将来宗仁成人,尚可教养成为大器也”。这番遗憾,实在令人唏嘘。

  忍余红泪对残阳
  被捕后,蒋翊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即将临盆的两位夫人刘玉珍和刘玉琴。他的遗书写得最早的两封,一封给自己最信任的同志、同乡兼好友黄静谦,一为后图革命,二为托孤。另一封就是给玉珍和玉琴,表达自己悱恻的情感和最后的心愿:“芜田废地,已委之蔓草荒烟,同气连枝,原等于隔腹行路”……“如夫人遗腹,得雄便为家门之幸,取名继武;二夫人遗腹,得雄取名幼武。予之灵柩运回,葬于后园,每逢寒食盂兰,亦可以享清水寒灯,则予愿毕矣”。以后写给父母的遗书中还反复交代:“所做之屋须在田产临近,如将男柩搬回后,须安葬于刘媳住居左右”、“柩搬回后,须先问刘媳母子决定何地住居,以便将柩安葬临近左右”,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妻子的挚爱,读来让人怆然泪下。
  然而,虽然感情上柔肠百转,在革命大义前他却未有丝毫的犹豫和动摇,从容就义,视死如归,生动阐释了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山陀尔那首著名的诗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如此江山怒不平
  就义前一日,刘家正向蒋翊武出示袁世凯下达的杀戮令,蒋翊武泰然自若,神色不变,道:“不灭袁氏,必误民国!”并与刘家正唱和,写下《绝命诗》四首,慷慨悲歌,直抒胸臆——
  当年豪气今何在?如此江山怒不平。嗟我寂冤终无了,空留弩剑作寒鸣。
  只知离乱逢真友,谁识他乡是故乡?从此情丝牵未断,忍余红泪对残阳。
  痛我当年何昧昧?只知相友不相知;而今相识有如此,满载仁声长相思。
  斩断尘根感晚秋,中原无主倍增愁!是谁支得江山住?只有余哀逐水流。
  这四首唱和诗,颇具明末抗清将领瞿式耜、张同敞被囚桂林所遗《浩气吟》之古意,诗中既饱含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遗憾和对民族前途命运的担忧,又有对刘家正的感激之情和对家人故乡的思念牵挂,可谓蒋翊武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真实写照。110年后的今天,我们读到蒋翊武这四首用生命和热血写就的《绝命诗》,仍然能深深感受到他为民主共和英勇献身的满腔赤诚,以及对革命后来人的召唤和期待,令人肃然起敬,热血沸腾。
  如今,蒋翊武就义处纪念碑静静矗立于当年他舍身取义的湖畔,而翊武路则从这里蜿蜒向北延伸。这座碑与这条路,承载了一位湖南青年为桂林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力量。而我,通过这段时间对他史料的梳理研究,他的形象变得熟悉又清晰。在一个安静的清晨,我将一束白菊轻轻放到纪念碑下,对他说:“翊武先生,您的理想我们已经为您实现,请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