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
桂林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3年04月24日 来源:桂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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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燕
这个地方被叫做“十八岭”，有着名副其实的山路十八弯。盘山公路蜿蜒盘旋在云雾之中，从山头一路弯到山脚，是从我们村到乡里去的必经之路。小时候我外出求学，每次都要经过这条路，到乡里的小站去搭车。
十三岁那年，我考取了县里的中学，父亲早早地把家里的“二八大扛”收拾好，准备第二天清早骑单车送我去乡里。他把单车里里外外认真地擦拭了一遍，把手停在单车的铁架子后座上，自言自语地说：“路上石头多，坐在这上面会颠得受不了！”他忙着去找了个旧布袋出来，装了些旧棉絮在里面，铺平了绑到单车后座上，这才用他粗糙的大手掌在这个自制的“专座”上拍了几下，满意地笑着说：“这下不怕颠得我女儿一身痛了。”
乡里的早班车八点钟开出，我们得天不亮就起来赶路。我不知道父母是何时起床准备早饭的，等我从梦中被叫醒起来的时候，早饭已经摆上桌了，蒸了红薯，煎了面粉粑，炒了花生和炒米，灶上油茶在翻滚着，只等我坐到桌子旁边就可以开吃了。母亲说：“莫急啊，时间还早，可以慢慢吃。”我心里兴奋着，哪里肯慢慢吃，三下两下吃光了碗里的东西，催着父亲出发。
山里的初秋早晨，气温已经比较低了，临出门前，母亲拿了件外衣硬要我披上，我只得胡乱套上，跨上了昨天父亲专门为我设的“专座”，父亲推着单车紧跑几步，跳上车往前蹬了起来。我坐在软软的后座上，为即将到来的崭新生活憧憬着，感觉美滋滋的。
车骑出两里路便是上坡路了，我们下车步行，一路上，父亲反复叮嘱着我到了学校要注意的各种事情，我点着头，心里有些没着落的慌乱，我渐渐意识到，从此以后自己得独自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父母远在千山之外，鞭长莫及，是没有办法帮到我啦！
走完了两段长长的上坡路，就到了十八岭的岭头。父亲高兴地说：“这下不用走路了，前面全是下坡，我们可以从岭头直接骑车到岭脚，一路不用下车地骑到车站去。”我依旧先坐到车的后座上，父亲仍是紧跑几步上了单车，父女俩便在这盘山公路上疾驰起来。我感觉单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的双脚悬离地面，此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从路旁的茅草上掠过。我不敢有丝毫地动弹，不由自主地从身后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衣服，只听风从耳畔呼呼地吹过，刚才上坡时走出来的一身汗水很快便被吹干了，心里直庆幸母亲临出门时给自己添了外套，不然非让这山风给吹个透心凉不可。父亲感觉出了我的紧张，在前面大声地说：“莫怕，这条路我骑车走了无数次了，哪里有弯哪里有坑都知道，熟悉得很的。”风把他的声音吹散开来，应该传得很远，只是晨曦中山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早起的鸟儿应和着他，在高高的枝头上下翻飞，快乐着我所不知道的快乐。
父亲这一送就是六年！
我从县城中学读到师范，从黄毛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当有一天我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行进间的单车后座，父亲略微愣了一下，感叹道：“女儿长大了！”那一次，我说我来骑车载父亲，他没有同意，仍是载着我，走出两里地，走上两段上坡路，到达了十八岭。我说下坡路我来骑总可以了吧，父亲笑笑说：“女孩子家到底没有那么大力气，这么长的下坡路，怕你撑不稳机头。”于是仍是父亲在前，我坐在了我的软软的“专座”上。山风依旧，不同的是我的双脚离地近了，须刻意地抬起来，才免得被路旁的草木绊住。父亲的机头有些撑不稳，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体重增加了，增加到和父亲差不多的重量，用单车带一个同等重量的人是件很吃力的事情，我感觉到父亲有些力不从心了。好不容易骑到岭脚，我跳下车来，发现父亲额头上满是汗水，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光，珍珠一般晶莹。那个曾经光滑的额头已经满是沟沟壑壑，汗水就在这沟沟壑壑之间流淌，如同山间的小溪一般。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啊！
回头望向十八岭，那条穿梭在山间的小路若隐若现，我已经在上面兜兜转转了六个年头啦！犹记得当初踏上这条路，便下定决心学成归来，做一个弯弯山路上的引路人，让更多像我一样的山里孩子可以绕过这十八弯的山路，去看外面的世界。那么，是不是已经到了回来的时候？依旧弯曲得让人发愁的山路，一天天变老的父母，似乎都在召唤着我的归来。
那一年的秋天，我师范毕业，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做了一个山路深处的乡村教师。如今弯弯的小路仍在，只是铺上了水泥，变得平坦了。上面已经难得看到有单车在走，更不用说步行了。父亲坐我们的小车去乡里，总爱自豪地伸出头去，看看有没有步行的人，好叫上车来，捎人家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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