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天民”徐悲鸿:
桂林是他漂泊岁月中的安身立命之所
桂林日报
2024年06月03日

图①:抗战时期的徐悲鸿。
(资料图)

图②:位于阳朔县的徐悲鸿故居。
(阳朔县民政局供图)

图③:徐悲鸿画作《漓江春雨》。
(资料图)
□本报记者 周文琼
夏日伊始的桂林晴一时雨一时,玉兰花便开得放肆,在阳朔县前街一号屋漓江边一白墙、小青瓦的老院子里,高大玉兰树,花香四溢。从屋内天井南望,可以看到高高的碧莲峰,从屋后向东可以见到漓江对岸的“东岭朝霞”,这是看日出最好的地方,中国现代画家、美术教育家徐悲鸿就曾在此居住过。
有人曾问徐悲鸿为什么想来阳朔定居。他却反问:“南山厄石碑上刻了一首诗,你记得吗?”问者背给徐悲鸿听:“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两处争如阳朔好,碧莲峰里住人家。”徐悲鸿说:“瞧,这不是回答了你的问题吗?”
徐悲鸿为桂林山水所折服,但他到桂林的原因却并不止于此。他曾几次来广西,其中以1937年到1938年住在桂林的时间较长。他的艺术实践和对广西艺术教育所倾注的心血,对广西的艺术事业影响至深,也给桂林文化城增添了不少风采。
国难当头 一代画师为广西艺术教育倾注心血
1936年抗战全面爆发的前夕,由于南京政府长期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东北华北已非我有,亡国之祸迫在眉睫。忧虑和愤慨充满了徐悲鸿的内心,徐悲鸿对蒋介石的反共亲日政策强烈不满,他拒绝过为蒋介石画像。为给平日辛苦收藏的书画文物精华找一个远离战火、比较安全的地方,他经过慎重选择,终于下决心来到广西。
1936年徐悲鸿四十二岁。此时的广西,以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三人为领袖,徐悲鸿这样一位名流在这样的时刻来到广西,他们喜出望外。徐悲鸿曾对张安治说起,他们待他亲如兄弟,食共桌,寒送衣,提倡美术。“桂林美术学院”的楼房即将建造,并在阳朔赠送了他一所住宅,可供休养作画之用。
1938年,“桂林美术学院”(因战事起未正式成立)新楼落成,徐悲鸿的画室也搬进了新楼。那时,武汉已是仓皇撤退的阶段,大批文化界人士涌进桂林,桂林一度成为拥挤而繁华的后方城市。徐悲鸿招致美术界人才,团结群众,培养青年,后来他们成为抗战期间桂林美术界的主要力量。
1938年暑假,广西曾以统一中学艺术课教材的名义,集中了全省八十多名艺术教师到桂林。而这其实是在徐悲鸿支持下搞的一次艺术教师讲习班。徐悲鸿很认真地讲课,引导大家欣赏他带来的大量艺术珍品,给大家讲美术理论,带着大家画人体、练素描。他要求学生很严格,十分强调基本功的训练,为了培养广西的美术人才,他花了不少心血。美术理论家丰子恺也曾应邀来给讲习班讲课。当时,桂林常有敌机骚扰,但讲习班的学习情绪却很旺盛。丰子恺先生曾填了一首《忆江南》:“逃难也,逃到桂江西,独秀峰前谈艺术,七星岩下躲飞机,何时更东归。”环境的艰难和盼望抗日战争早日结束的心情,是当时的写照。那时以徐悲鸿为首的老师和学员,都能认真地教,刻苦地学。
日寇的敌机对桂林不断空袭骚扰,使市内外大批建筑遭到破坏,不少群众死伤。在那最艰苦的岁月里,由于举国上下都抱有一个“抗战必胜”的信心,产生了无比的力量,对抗战具有不屈不挠的精神。桂林遭到敌机大轰炸之后,一片瓦砾焦土,可是在不久以后,在瓦砾与焦土的废墟之上,又重新建造起新的更高大的房屋,部队有秩序地调防,工商业市容和文化生活的各方面,都呈现活跃而繁荣的景象。一切为了抗战的胜利,没有悲惨与颓丧,都在昂首阔步地奋力前进。这是当时桂林的面貌。
在讲习班结束不久,1938年冬,徐悲鸿先生就离开桂林,为了救济国内难民募款,应印度大诗人泰戈尔和国际大学邀请,出国去新加坡、印度等国家举行讲学和筹赈画展。他原打算办的美术学院停办了,留下的校舍用来培训艺术教师,这就是以后的广西省立艺师班。徐悲鸿虽然离开桂林,但对广西的美术事业一直很关心。
省艺师班来受训的学员都是广西全省各市、县的高初中教师,大部分是原在各省美术学校毕业任教以后再来受训的,是师资上的一种进修。当时美术系的教育工作和课程安排,都由张安治主持。张安治是徐悲鸿门下很有才干的弟子之一。他们团结了一批在美术上有创作经验与教育能力的教师,并联合校外美术工作者的力量,在桂林一面积极开展教育,一面创作。配合抗战中的文艺宣传,充实与繁荣当时在艰苦抗战生活中奋斗的广大群众的精神生活。
1940年春,广西省立艺术馆在桂林成立,立即开展了职责范围内的各种艺术活动(包括戏剧、美术与音乐),成为抗战中、后期桂林文化城艺术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艺术馆由欧阳予倩先生任馆长,原定下设戏剧、美术、音乐三个部。建馆初期,戏剧、美术两部最先同时成立(音乐部由于当时条件不成熟暂未设立,延至后期才成立),美术部主任由张安治兼任(张同时在广西艺术师资训练班任美术教师)。那时,每年一次在桂林举行的全省性的大型美展,在质量与数量上,都有很好的分量与水平。每年的展出都取得很好的评价与效果。展出的作品描写和表现的内容,总是直接或间接地表现抗战中的生活,如前线的战地写生,包括抗战部队士兵的战斗生活,后方的交通运输,支援前方的活动,公路铁路线的建设等,表现抗战的生活、精神,鼓励胜利的信心。
1941年5月初,艺术馆主办了著名画家徐悲鸿的个人画展,展出大幅油画《田横五百士》及国画桂林山水、人物、素描等二百多幅,6月中又举办张安治个人画展,展出巨幅油画《群力》及国画《避难群》等一百八十多幅,徐、张两位画家的作品,算是历次个人画展中质量较高、内容较丰富的,给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9月中旬艺术馆和艺专联合举办一次“捐献义卖画展”,桂林美术界凭着爱国热情踊跃参加,展出作品共二百多幅,售出所得,作者分文不取,全部捐献给前方将士。
1941年底徐悲鸿离桂赴重庆筹建“中国美术馆”,留在桂林的美术界人员仍坚守战斗岗位,继续创作。
1943年,广西当局曾下令停办艺师班,徐悲鸿得知后曾专函广西当局,希望爱护广西这一株艺术教育的幼苗,艺师班才得停而复办。
“阳朔天民”深情描绘漓江美景
徐悲鸿初来桂林时先住在独秀峰下“王城”南面一个院落里,一间占地三十多平方米的工作室和一间小卧房。他每天黎明即起,不是画中国画,就是练书法,或者画油画。画画写字,要先磨墨,墨磨好后腹稿已成。他凝神静思,意念集中,然后落笔挥毫,准确生动酣畅,熟练已极。
在烽火遍地的动乱中徐悲鸿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画笔,创作了不少传世的佳作。“七七事变”后,国难当头,他的画作中很多表达了对中华民族奋起觉醒的热切期望。在桂林期间,他先住在桂林王城内的图书馆,之后又搬到阳朔,他的不少名作都是在这段时间创作的,有《雪景》《柳鹊》《牧童和牛》《漓江春雨》《马》《鸡鸣不已》《青厄渡》等。这些作品大部分收集在他的《彩墨画画集》中。
其中《鸡鸣不已》《青厄渡》更是中外驰名。《鸡鸣不已》构图新颖,一只大雄鸡兀立在竹丛斜石上引颈啼叫,笔势刚健,显示了作者对新的理想环境的渴望,意境在雄浑中带点沉郁。
《青厄渡》是幅阳朔山水素描,画出了阳朔山水千峰奔腾、隐显迷离的特点,使人仿如置身仙境。徐悲鸿对阳朔山水是极为赞赏的。他游览过阳朔的许多风景胜地,对兴坪一带山色尤其感到秀丽挺拔,别具一格。
《漓江春雨》中他并未采用自己擅长的写实的表现手法,而是把传统水墨画的泼墨法加以大胆和熟练的运用。山峰和江水都用阔笔和浓淡变化的水墨效果加以描绘。他大胆地用倒影衬托江水的质感,使人领略到即使在春雨淅沥的季节江水仍然清澈透明。而在他的画中漓江岸边在烟雨中若隐若现的葱郁林木,整幅画意象深远清新,耐人寻味。
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在《徐悲鸿的一生》中回忆说:“美丽的大自然永远是悲鸿精神上最好的慰藉,它温柔地抚慰着他那受伤的心。桂林无比秀丽的青山绿水重新唤起了悲鸿心上的欢愉和振奋,他又沉浸在创作的热情中。”这美丽的漓江山水成为画家漂泊岁月中的安身立命之所。他一生从来也没有如此炽热奔放地投入自然的怀抱,饱览它的秀色。他暂时忘记了生活的磨难,放舟江上与渔人为邻,渴望着做一个“阳朔天民”。然而这一切是那么短暂。日本侵略者的步步紧逼,无情地剥夺了画家的希冀和夙愿。画家不得不奔走他方,辗转异域,展画卖画,募捐抗日。临行之前他深情地描绘下漓江的美景。
徐悲鸿的稀世瑰宝有一大部分是从桂林抢运出来的
徐悲鸿到桂林时,曾运来大批他自己搜集保存的艺术珍品,其中有铜像、油画、国画等中外名家和他自己的作品《愚公移山》《九方皋》《飞鹰》《群狮》等。这批艺术珍品对广西的美术工作者提高美术修养汲取创作营养,起了很大作用。1938年徐悲鸿离开桂林出国,为了救济国内难民募款去新加坡、印度等国家举行讲学和筹赈画展。他带走一些艺术珍品,但大部分一直留在桂林。
1942年徐悲鸿由新加坡携带大量行李回到昆明,并在昆明举行救灾募捐画展,以所得二十余万元全部捐献。他又到贵阳、成都举行画展,然后回重庆。这一年的暑期和寒假徐悲鸿来到桂林,因他在重庆已无家可归,当时桂林已成为西南的文化中心,且在桂林的好友甚多,如李济深、田汉、欧阳予倩、柳亚子、熊佛西等大多是他的老友,同时他也很关心留存在这儿的书物。他到桂林后情绪较好,和一些久别的老友与学生欢聚,又看到桂林文艺界的氛围较为自由、团结。“桂林美术学院”的房屋虽已被其他机构占用,但创办了较正式的“广西省艺术师资训练班”(省艺专的前身)。以欧阳予倩为馆长的“广西省立艺术馆”中也设有“美术部”,他的学生集中在桂林的人数不少,都各有工作岗位。他的存物也已妥善装箱,存放在能避空袭的七星岩内。
1944年,广西沦陷,桂林紧急疏散。艺术馆与艺师班均决定迁往昭平(在桂林与梧州之间,仅有水浅的桂江可通)。徐悲鸿请桂省政府协助转移他的书物,但当局者已自顾不暇。张安治先生想尽办法,将徐悲鸿的二十余只沉重木箱先运走一半,存放在上岸村农民周日胜家中。后来人们获悉日寇曾经过昭平,木箱在昭平对岸,一水之隔,竟然安然无恙,真令人喜出望外。局势稍稍稳定,张安治又赶回桂林,准备设法再运余物。这时才知道徐悲鸿知道他有困难,又急电已在黔桂铁路工作的黄养辉,要他来桂协助。由于运费不够,黄养辉持徐悲鸿急电去见李济深,李济深慨然拨款2万元,才把徐悲鸿的书画抢运出来。如今,北京徐悲鸿纪念馆所陈列的稀世瑰宝,有一大部分是从桂林抢运出来的。徐悲鸿夫人、徐悲鸿纪念馆馆长廖静文在《徐悲鸿的一生》一书中深情地写道:“我们一直非常感谢他(李济深)在桂林危急之际,拨款帮助运出了悲鸿的大批书画和收藏,使它们幸免于炮火,为我们国家抢救和保存了一批珍贵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