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版:史读桂林[大图]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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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桂林日报 新闻    时间:2024年07月12日    来源:桂林日报

  北宋《牧马图》(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报记者 杨湘沙

  如前所述,北宋初期,最令今天桂林人上心的人物,余靖算一个。
  余靖作为主力,解决了侬智高的造反问题。当狄青们敲着得胜鼓、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返回中原花花世界后,偏偏余靖被留在了桂林修城墙。狄青有没有公报私仇的成分在内?这种可能性很大,你要说一点都没有,记者都不敢相信。毕竟早年余靖就在皇帝面前讲过狄青的坏话,说他一武将而已,打打杀杀可以,但要治理一地,力有不逮,弄不好还会添乱。
  从这件事情来看,狄青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你不是说我只会打杀嘛,那好呀,我打杀完了,你余靖全才,厉害,那你就留在桂林打扫战场吧。于是余靖又在号称岭南“瘴痢之地”的桂林呆了些年头。所以说,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离地三尺有神明,雁过留声,谁知道你说过的话,当时是没事,过得十几二十年,人家会不会一直惦记着、再来个秋后算账呢?余靖在这上面是吃了些亏的,但是有苦难言啦,所谓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在狄青的强势面前,陈尧叟算是摆正了姿态:既然吃了黄连,就装哑巴呗。
  然后,陈尧叟算一个。
  作为史上最显赫家族——三兄弟,三个进士,两个还是状元——之一的陈家老大,陈尧叟在桂林干了不少实事,尤其是在改善桂林的医疗卫生环境,并且在给桂林百姓指明种植苎麻的发展方向上,到现在都还被桂林的有心人念叨。
  离开桂林后,陈尧叟职业生涯最高峰的时候做过宋真宗的宰相——陈家这三兄弟,有两个当过宰相,不服不行啊——但对于桂林人来说,陈尧叟的这个宰相,远不如清朝陈宏谋的宰相那么亲切,毕竟陈宏谋本身就是桂林人,和陈尧叟这非典型桂林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倒是陈尧叟曾经担任过的群牧制置使一职,可能更让桂林人上心。
  开创马政第一人
  群牧制置使。
  制置使这个官名,现在没有,但在当年,却经常出现,大抵就是一个部门的首脑。顾名思义,又制又置的,既立规矩又负责置办,有钱有权,当然,也会有势。
  群牧制置使,是群牧司的长官。群牧司,大概相当于现在一个部委办局的下属机构,负责全国的畜牧业——在当年,主要业务就是战马的培育和交易。这个群牧司是景德四年(1007年)设置的,听上去好像不痛不痒的一个部门,但考虑到这是历朝历代首次设置的一个专业性极强的部门,而首任正职就由陈尧叟来兼任,也足以说明陈尧叟在宋真宗心目中的地位了。
  北宋时期,太祖、太宗两朝战事频繁,到了宋真宗这里,也不能例外。事实上,整个宋朝包括南宋在内,不管是所谓的外战还是内战,都没怎么消停过,因此部队对军马的需求一直很大。经过仔细考虑(也许没怎么仔细),宋真宗就让时任枢密使的陈尧叟兼任了个群牧制置使的位置。按照有关学者的考证,在中国职官史上,陈尧叟首开了制置使的先例。后因他以枢密使加平章事的任务过于繁重,一度免去了制置使的职位,但军马戎事是国之根本,一段时间后,宋真宗觉得别人办不好这事,又把陈尧叟叫了回来。
  陈尧叟是个负责任的人,他没有辜负真宗的期望,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还真把本可以由副使主持的工作一力揽下,除了拟订群牧司日常工作的相关条例外,还著有《监牧议》这样高屋建瓴的法律法规条文。陈尧叟此举首次系统性地建立了宋朝的马政。所以,专家曾经指出,如果要谈宋朝马政的规制,当首谈陈尧叟。而一说到宋朝的马政,这里面又离不开桂林在其中的地位。
  北宋后期的军马业,与唐朝时期相比,其实已经下滑得很厉害。一是北边和西北的几个养马基地都归了别人,二是宋朝丢了北边的大片土地,又没能力拿回,善于审时度势的众多官员包括皇帝在内,更关注的是如何过好眼前的日子,马政自然是被耽误了的。
  大势是这样,但门面总还是要撑一撑的,所以,当时曾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奋战在一线的边军缺乏战马。好马不是没有,有啊,全在禁卫军那里,也就是皇帝的身边,离前线很远,距红尘很近,虽然好钢没用在刀刃上,但是威武、光鲜啊,足以光耀大宋的门楣。
  当然,这种乱象主要出现在北宋后期,当然也包括南宋在内。实际上,在北宋初期,朝廷对马政还是相当重视的,管理起来也颇有成效。作为第一任群牧司老大,陈尧叟功不可没。至于后面的混乱局面,原因有很多,但陈尧叟已驾鹤西去,怪也怪不到他头上了。
  北宋马力得益于此
  纵观历史,中原王朝与塞外游牧民族的对峙中,兵力其实没有太大问题,但在马力上总是略逊一筹。要知道,长期与中原王朝相爱相杀的,是一群北方和西北方的游牧民族,那里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有粗野的汉子和奔驰的骏马,这注定了塞外民族在骑兵环节上,与中原人相比有着巨大的天然优势。每个王朝在建立之初,或许不缺兵,但一定少马。怎么办?先天不足,后天来补呗。
  比如说,汉高祖刘邦在建国初期,时常会出宫逛逛兜兜风,但手下想找几匹毛色一致的高头大马来拉车都找不齐,就很尴尬。痛定思痛之下,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到霍去病卫青大军与匈奴决战漠北时,除了拥有十四万负责冲锋杀敌的骑兵外,连后勤部门专事运输的马匹都以十万计,帝国强大的国力和马力这时已经站得住脚了。
  再比如说,李渊李世民父子起兵的时候,手头不过千余匹战马,搞得李渊不得不拉下面子和突厥人亲热,然后突厥人一高兴,就给了两千匹突厥战马。好在李渊的民族成分本就很西北化,因此在交往过程中,并没有种族歧视的心理障碍让他为难,而得到的两千匹突厥战马,更是意外之喜,让李渊父子得到了翻倍的收益。
  李渊的儿子们中,李世民是带兵打仗最多的一个,他除了知道手下大将的重要性之外,对胯下马力的重要性也深有体会。哪怕是后来主要精力放在执政上,了不起跟魏征打打嘴仗,已经甚少跟外面干仗了,李世民还是不忘发展国内的马政。据悉,贞观末年的时候,帝国的战马已经有七十万的存货,就问怕过谁?
  到了赵匡胤兄弟这里,情况起了变化,有好有坏。
  坏的是,幽云十六州不在辖下了,没有办法像汉唐帝国那样拥有北方广袤的牧场,马业自然大受打击。好处是,赵家兄弟并非刘李那样白手起家,赵匡胤可是从他的老东家北周皇帝那里接手了不少好家底。据悉,在统一战争中,赵家兄弟也是发了不少横财的,光是吞并北汉的过程中,就缴获了四万余匹战马。
  有钱哪会嫌多?太祖太宗之后,到了真宗这里,马事得到了进一步发展。首先是在原来的飞龙两院基础上,增设群牧司,统筹全国的马事。其次出台了很多细化的规定,从法律意义上规范了群牧司的工作。
  如前所述,群牧司的首任长官,就是陈尧叟,这个曾经前后十余年不断出入桂林的广西转运使。按史料记载,真宗时期,曾经出台了一系列的考核、奖惩措施,比如说“死亡率十分之三以下给予赏钱,四分五分以上不赏,八分以上定罪处理”。又比如说为出自南方的马匹建造凉棚、挖掘深井,并在保护牧地、牧草方面出台详细的规定。再比如说,严惩那些敢于残害牧马、偷盗马尾的人……真的细之又细,能读完都算你有文化。
  牧马制度的规范化、法制化,让北宋初期的马政执行力度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对马匹的繁衍生息起到了关键作用。这里面,我们隐约能看到陈尧叟的手笔。据悉,真宗时期,宋朝存栏和在外奔驰的马匹总数量接近三十万,虽然尚不能和汉唐时期相比,但已经是个庞大的数目了。
  南宋岭南经济的支柱性产业
  毫无疑问,宋朝初期,陈尧叟为帝国的马业发展做出了革命性的贡献,宋朝的马事经营也取得了不俗的成效。但是国营马场的弊病,机构庞大,冗员过多,成本居高不下,尾大不掉,依然让宋朝的马政和宋朝的朝政一样不可避免地在尚未攀上最高峰,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尤其是到了南宋后,当北方为金人所据,西边又有西夏人所迫,作为重要交通和战略物资的马匹,其传统来源已基本被彻底切断时,这一尴尬局面更是愈演愈烈。怎么办?
  这个时候,南宋统治者把目光瞄向了西南方向。“国家买马,南边于邕管,西边于岷黎”。桂林本不产马,但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这次又成为了南宋马纲的焦点所在。
  据《桂林交通发展史略》一书记录,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当时的提举广西峒丁首先上书朝廷,建议在广西求购马匹,随后又请求朝廷买广西战马运送到首都临安。因为“比岁不逞之徒,多以金银市马,鬻于群盗,故马踊贵”,使得“神武诸军皆缺马”。于是在绍兴二年(1132年),朝廷令广西经略司从韶州拨款30万缗在广西购买战马,分为八等,最佳者高度超过四尺七寸,价格定为十五千,高四尺一寸为最低等,价格定为十三千。结果总共买到1500匹,其中以300匹赐岳飞,200匹赐张俊,1000匹运送到临安。当时广马也有十分驵骏的,能日行400里,但价格昂贵,达黄金20两。官方有定价,故只能望而却步。绍兴七年(1137年),广西给南宋朝廷进献出格马(即比上述八等马俊者)十匹,皇帝留养一匹专用,十分赏识,对待从说:“朕所留一匹,几似代北所生,广西亦有此,马之良者不必西北马知”。此前在绍兴二年(1132年),朝廷曾赐名将韩世忠广马7匹,可见宋高宗所言诚为可信:广西有良马……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大抵可以知道这么几个问题:
  首先,当时民间包括盗匪在内,有很多人买马,而且买就买吧,还哄抬物价,搞得军方缺马——真是无语凝噎,却道天凉好个秋……南宋时,国力弱到了这等程度?
  盗匪买马可以理解,民间买马干什么呢?之前北宋时不是这样的,起码首都的马匹供应还基本正常,百姓出行,富裕一点的,甚至可以打个“马的”——多少可以解释一下民间买马的用途。据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记载,“寻常出街市干事,稍似路远倦行,逐坊巷桥市,自有假赁鞍马者,不过百钱”,也就是说,当时在京师乘坐出租马,最远大概也就一百文而已——今天在京师打个的,不出城的话,估计要不了这个价?据说,当时普通人一天的伙食费在二三十文,看来,能打上马的,也不是一般人。
  其次,从1133年开始,朝廷开始从广西买马,谁叫中原的马贵呢?广西马分八等,最好的为四尺七寸。按照宋尺约等于0.31米来算,四尺七寸约等于一米三。这个高度是符合宋朝能打仗战马要求的。至于差一点的,拉货或者配给非主力部队,也聊胜于无。
  第三,当时广西马确实不贵,最好的马也不过十五千,约相当于十五两银子。而当时由国营马场养出来的战马,一匹的成本普遍在五百两左右,高下立判。
  第四,广西马矮是矮点,但综合素质并不差。宋高宗“广西有良马”的话不可全信,毕竟下面的人可能有偷梁换柱博老大高兴之嫌,但给名将岳飞三百匹马,再怎么偷怎么换,可能都挨不起这个成本吧?辛弃疾到潭州(今长沙)当知州时,也曾到广西买了五百匹战马,算上路费和其他开支,一共花了五万两银子。相当于一百两一匹,也算是豪横、舍得下本了。
  所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南宋时期,岭南的马市蔚然成风。虽然主要交易都发生在南宁地区,但往中原走马,还是绕不开桂林。当时朝廷所买的军马,首先要送到广西的首府桂林,经严格验查合格后,才能运往首都临安。毕竟1135年的时候,曾经突发过瘟疫,所有的马全部“疫死”,教训十分深刻。
  无论如何,因马市而带来的大量货币的流通,与当时的盐政一样,给广西和桂林的经济发展带来了极大的助力。聊宋朝时桂林的经济,除了陈尧叟开创的苎麻产业链以外,南宋的马纲显然也是绕不开的。
  此马非彼马
  按照谢启昆的《广西通志》记录,岭南(主要指广西)自产小马,每匹的价格十余两上下,真不贵,质量跟江浙、湖广两地所产马差不多。但设在南宁的马市,从大理等西南地区交易来的马匹,就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大理地连西戎,故多马”,虽然和广西有交易,又以广马的名义卖去朝廷,但“其实犹西马也”。而宋朝初期,西马可是宋朝战马的四大马种之一,身材高大,即使和大理马杂交,可能平均身高略有下降,却又继承了大理马耐力持久的基因,怪不得在当时颇受南宋军方青睐。
  关于大理马,这里面还有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一般来说,大家普遍认为,既然叫大理马,那南宋王朝通过广西和大理国交易的必定是大理马。这话既对也不对,因为宋朝拿到手的确实是大理马,刚开始,广西的官员也确实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去到大理和当地进行交易。但有趣的是,这些大理马,后来都过了一道手,而且并非大理国商家的手。这过一道手的,是一个名叫自杞国的小国家。因为做中间商赚差价,而且服务工作做得到位,这个小国家由俭入奢,经济起飞,富了一百五十多年,直到蒙古军队到来才最终消失。
  自杞国成立于1100年,刚开始只是在大理国和宋朝之间苟且偷生的一个小国家。但自杞国的皇帝很会来事,先是向北宋称臣,然后励精图治,很快就混成了西南仅次于大理国的二哥。后来得知北宋灭亡,自杞国又第一时间向南宋称臣,见风使舵的速度相当快。宋高宗决定在广西大批购入马匹后,在南宁开设了马市,还在正常的四司之外专门设置了提举买马司这个机构。刚开始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但到了后来,大理那边就不怎么配合了:马,我们是卖的。送货上门,我们是不干的。南宋也没有什么办法,但南宁到大理的路实在太难走了,费时费力,成本居高不下。
  这个时候,自杞国嗅到了商机。他们告诉宋朝人,我们也有滇马,马种和大理马一样,质量有保证。最重要的是,大理人不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但我们可以。毕竟,从地图上看,自杞国就横亘在南宋和大理的领土之间,而且,自杞国人善走山路,送货成本极低。于是,自杞国从大理国大批量购入大理马,转手卖给南宋,成为了大理和宋朝的中间商。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自杞国走上了一条快速发财致富的金光大道。
  据说,最高峰的时候,自杞国把握了南宋在岭南地区四分之三的马匹交易额度,每年贩给宋朝的大理马多达1500匹,现金结算可以,用盐、帛来抵马钱,也不成问题,相当的灵活。
  这个自杞国所在的位置,大部分在今天的贵州省境内,实际上,宋太祖赵匡胤当时就曾将自杞国命名为贵州,据说这也是贵州省的由来。
  广西的马市,曾经一度造福了当时的贵州,这可能是今天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当然,一报还一报,后来蒙古军队灭大理攻击广西时,自杞国帮广西硬扛了六年,也令人唏嘘不已。
  至于开宋朝马政先河的陈尧叟,这回显然又得到了我们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