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觌北归题名之后
桂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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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 时间:2023年12月06日 来源:桂林日报
图①:宋代董弅等四人饯别孙觌北归题名,石刻已毁,此为翻拍件。(秦冬发供图)
图②:宋代刘彦适孙觌等五人曾公岩题名,拓片为网络件。(秦冬发供图)
□秦冬发
【石刻内容】宋·孙觌等五人读书岩题名 孙觌北归,提点刑狱董弅招经略安抚刘彦适、转运副使陈兖、转运判官赵子岩饯于蒙亭。饭后,登铁牛寺塔,徒步入藏院,观无尽老人画像、初寮道人书榜、读书岩所刻五咏,晚集于静寄。绍兴四年十月十七日。
【解读】
这件镌刻于独秀峰读书岩的宋代石刻今已无存。《粤西金石略》卷七四、《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一一〇载有文字,《中国西南地区历代石刻汇编》载有影像。这件石刻内涵丰富,值得介绍与探讨。
1.人物 据张鸣凤《桂故》卷七“游寓”之“孙觌”条:“孙觌,字仲益,毗陵人。早以文得名,其四六与同时汪藻并出诸著作右。觌以罪谪归州后,再安置象州,则坐尹临安无廉声焉。比蒙赦还,刘彦适、董弅诸人招游诸山,觌自纪游于铁牛寺、藏院,观无尽老人画像、初寮道人所题榜。无尽老人乃故相张商英,初寮则王安中也。商英盖未至桂,僧院以商英素事佛,故多绘其像。安中先觌亦安置象州。或曰安中所题榜,即今独秀山有‘宋颜公读书岩’数字,则其篆也。安中亦文士。”该条介绍了孙觌、无尽老人、初寮道人的基本情况。孙觌,虽曾官至吏部、户部尚书,但官声太差,诽谤岳飞、诋毁李纲,特别代钦宗写降书,更是臭名远扬,为人所不齿,被朱熹以《记孙觌事》一文讽刺得体无完肤。在临安知府任上,又因贪污军款,于绍兴二年贬谪象州羁管。两年后放还。途经桂林时,广南西路的主要官员刘彦适(字立道)、董弅(字令升)、陈兖(字景渊)、赵子岩(字少隐)“以其有时名,乐与之游”,陪孙觌游览桂林山水。孙觌也乐得如此,在桂林一待就是三个月。离别前的绍兴四年十月十七日,刘彦适、董弅等人在蒙亭为孙觌饯别,《孙觌等五人读书岩题名》石刻记录的就是当天的饯别事。四天后,孙觌起身北归,大家又在八桂堂饯别。“孙仲益自蒙亭还晋陵,桂帅率二漕、宪车饯于八桂堂。”这还不算完,刘彦适还带领僚属送孙觌至灵川甘棠渡口,再一次饯别。孙觌在《发桂林,刘帅立道同诸司出饯于甘棠渡口二首》其一中记录当时情形,说:“前驱千纛直,纵猎万人呼。尘流翳白日,十里映黄雾。”这次饯别声势浩大,气势煊赫!就桂林文史掌故而言,还有如下几点内容可以言叨:绍兴四年,赵子岩在普陀山麓元风洞前建来风亭;陈兖任职桂林期间,建有四令公祠堂,地址在今解放东路一带,以祀先祖陈省华、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陈兖是陈尧佐曾孙。而陈尧叟曾任职广南西路转运使,并镌刻有《新馆铭》《集古方书养生之说》石刻。孙觌北归途经桂林时,应陈兖之邀撰写了四令公祠堂碑文。
2.蒙亭 位于伏波山北面,为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吴及于宋嘉祐七年所建,转运使李师中撰《蒙亭记》记之,并刻石于伏波山北面崖壁。绍圣三年,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胡宗回重建蒙亭,经略安抚司管勾机宜文字黄邦彦撰《重修蒙亭记》记之,亦刻石于伏波山北面崖壁。如今蒙亭早已无存,唯余崖壁上的这两件记文石刻。
3.铁牛寺 位于独秀峰前,未知最初建于何时。宋哲宗元祐五年知桂州孙览在其《五咏堂记》一文中有“乃命寺僧芟夷营葺之,创为堂轩”之语,文中此“寺”应即铁牛寺,也可能是铁牛寺前身。到南宋中期之前,铁牛寺已改称为报恩寺。南宋绍熙五年刻于象山水月洞的一件石刻说丹杨张釜集宾僚“于报恩寺”,这里的报恩寺即南宋初年的铁牛寺。报恩寺在元代一度改称为大圆寺。元末明初的史学家权衡撰《庚申外史》记元顺帝事就说:“帝幼时,贬居广西静江府,寓大圆寺。”据明初《桂林郡志·旧郡城图》抄本所示,在独秀峰前,自右往左并列有“帝师殿”“顺帝潜邸”和“报恩寺”。明代洪武年间的桂林教授陈琏撰《桂林郡志》说:“顺帝时为太子,被谗,徙居高丽。阅一岁,移于广西之静江。壬申春二月至,因居独秀峰下报恩寺。”说明报恩寺名一直沿用至明初。清嘉庆年间,谢启昆修《广西通志》时说:“报恩寺在独秀峰下,元顺帝以太子谪静江,居此。”到了清同治年间,时人又将该寺称为铁牛寺,兜兜转转叫回了它最初的名字。同治四年仲春,桂林耆绅徐炳振“与同人重修铁牛寺,创建培风园”,并于次年仲秋修塑独秀峰下太平岩前后洞诸神。
由孙觌北归题名可知,北宋时,铁牛寺内建有塔,还有藏院,即藏经院、藏经阁。至于石刻中说的“晚集于静寄”之“静寄”究竟何所指?不详。或为独秀峰下之旅馆名。绍兴二十四年三月,静江知府吕愿忠在读书岩题诗,首联云:“洞口微云恣卷舒,石岩相对一籧(蘧)庐。”此“籧(蘧)庐”或即“静寄”。
4.初寮道人书榜 尽管张鸣凤在《桂故》中有“或曰安中所题榜,即今独秀山有‘宋颜公读书岩’数字,则其篆也”之语,但他在《桂胜》中又说:“篆者不书名,疑即孙觌题名内云‘初寮道人书榜’,初寮,则王安中自号,不则孙览之镵也。”张鸣凤对读书岩上的“宋颜公读书岩”六篆字究竟是谁所镵,持不确定态度,或是王安中,或是孙览。窃以为是孙览。据孙览《五咏堂记》:“余元祐五年被命承乏于此,视事累月,闻斯岩名,嘉颜延年好尚不凡,访求古迹,而荒崖断石,榛莽芜秽,殆不可见。乃命寺僧芟夷营葺之,创为堂轩,以面岩曲,而唐人名刻犹有存者,因镵其旁曰颜公读书岩。”文中所说的唐人名刻是指唐代郑叔齐的《独秀山新开石室记》,或许还有孟简的读书岩题名(已毁)。今日所见,位于《独秀山新开石室记》右旁的正是“宋颜公读书岩”六篆字,不过孙览文中所说较此则少了一“宋”字。至此,关于“宋颜公读书岩”六篆字署名权看起来是解决了。但由此又引发另一问题:《孙觌等五人读书岩题名》石刻中提及的初寮道人书榜,其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5.读书岩所刻五咏 据孙览《五咏堂记》:“延年才高性偏,放荡不羁……尝著《五君咏》,旨味闲淡,推重一时,然亦以此取怨当路,故又榜其上曰‘五咏堂’。五咏虽非延年在桂所为,而乃平日自况也,并刻之左右。”孙览在独秀峰前创建五咏堂,并将《五君咏》诗刻于五咏堂“左右”。左右,既可以理解成五咏堂内左与右,也可以理解成五咏堂附近。如何理解“左右”的含义,就成为判断当年孙览镌刻《五君咏》诗究竟是立碑,还是磨崖的关键!雍正《广西通志》说:“宋元祐间孙览考旧址建堂,并刻颜延之《五君咏》于内,榜曰五咏。”这显然是将其理解成五咏堂内左与右,不过也有人将其理解成五咏堂附近,比如梁章钜在《退庵所藏金石书画跋尾》卷六《黄文节公大书颜延年〈五君咏〉册(绢本)》中就说:“郡守孙览……镵延之所为《五君咏》于石,筑堂岩曲,……今阅数百年,不但堂址无存,即石壁之《五君咏》亦不可考。”这就是认为孙览当年是将《五君咏》诗磨崖于读书岩石壁上。事实上,人们在行文叙述时,或因为简省,或因为疏忽、随意,常常导致理解上的歧义。又比如张鸣凤《桂胜》中说的“岩前故有五咏堂,镌颜《五君咏》”一句,我们既可理解成“堂内”镌颜《五君咏》,也可理解成“岩上”镌颜《五君咏》,二者都说得通,只是前者是立碑,后者是磨崖。还可以再举一例,比如孙览在《五咏堂记》中说的“因镵其旁曰颜公读书岩”,与今之岩上所见少一“宋”字,而梁章钜又是另一种说法:“至赵宋元祐五年,郡守孙览题其地曰‘颜君读书岩’。”“宋”字不见,颜公也变成了颜君。以上诸种,于核定事实均会存在一定歧义,但事实只有一个。所以孙觌等人当年观看的“读书岩所刻五咏”究竟是碑刻,还是摩崖呢?据《桂林石刻碑文集》注释“孙览镌五君咏”石刻条目:“碑原置独秀峰下五咏堂内。已毁,碑面尺寸、书体及字径不明……嘉庆《广西通志·金石略》于待访目录列此目,可见当时已无存。道光十八年巡抚梁章钜以家藏黄庭坚书《五君咏》勾勒上石,该石于抗日战争期间亦毁于战祸。一九六三年,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以梁刻旧拓本重刊。今置于月牙山龙隐岩内,此刻实与宋人孙览书刻之碑有别,故存目录于此。”梁章钜当年收藏的这件拓本,在诗题《五君咏》右旁钤有“绍兴”二字连珠方印,在下方又钤有“丹丘柯九思记”方印,说明该拓本曾为宋高宗御府珍藏,入元后,又为柯九思递藏。
杨二讲古
这是个聪明人
孙觌这个人有点说头。
首先是这个觌字,不是拷贝下来到网上查,二哥还真不知道怎么读。当然,最有趣的还是传说中所说的孙觌是苏东坡儿子的事情,古时各方甚至还为此争论不休。其中认为孙觌是苏东坡所出的人表示,一个由卖和见组成的觌字,就是明证,也就是卖后又重新见的意思。这说的是苏东坡将怀孕中的弃婢赠送给友人,七个月后孙觌就出生了,后来父子得以重见,因而取名觌。
这江湖上的传说,未必就是真事,虚实之间,谁知道有多少旁人复杂的情绪在后面呢?立场不同的同僚,妒心极重的同道,行捕风捉影之事,并以此为乐,自古以来就不鲜见。所以,谈论远古的历史人物,如果较真了,通常都是一件卖力未必讨好的事情,好多时候,往往你所见的,恰好是别人想让你见到的。这事也蛮伤脑筋的。
不过,孙觌是不是苏东坡的弃子,这事确实存在很多争议。但孙觌小时候得到过苏东坡的表扬,则好像没什么争论。说是苏东坡遇一五六岁的小家伙,见小家伙挺聪明的样子,又听说他善对对子,就出了个上联考他:“衡门稚子璠玙器。”小家伙当场对答:“翰苑仙人锦绣肠。”苏东坡大为赞叹:“真璠玙器也!异日不凡。”
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机敏才气,哪怕不是亲儿子,也当得苏东坡一赞。
苏东坡的相人功力不错,孙觌后来果然不凡。当然,他的不凡,倒也不是万民称颂的那种,而是活成了一个争议人物。一方面,他是著名的文学家,最牛的时候,官至吏部和户部尚书。另一方面,他的官声不好,诽谤岳飞、诋毁李纲,特别是代钦宗写降书,更是让他声名狼藉。不过,也有现代学者认为,孙觌在徽宗时曾经写过“噬脐有愧平燕日,尝胆无忘在莒时”的慷慨诗句,期待君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曾经弹劾过蔡京,讽刺过秦桧,所以,仔细研究一下孙觌的人品性格,也是有着多样性的,并非好多人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孙觌的官声不好,还和他屡次上任,屡次犯事被贬有关。他犯的两次比较典型的事,一次是扰民,一次是贪污军费。但不凡的是,隔个两三年,他又能重新上位,神不神奇?而且,他退休后,安安逸逸的,一直活到了八十九岁。在那个年代,这无疑是个奇迹了。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支撑呢?
第二次犯事被贬谪象州羁管,大概就是隔三岔五要向当地主官报到的那种。两年后放还途经桂林时,孙觌所获得的待遇,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按照正常逻辑,这么一个敢贪军费的家伙,这么一个敢扰民的人物,大家伙此时不躲,更待何时啊?
偏偏当时驻地在桂林的广西几个大官,都好好地招待了孙觌。而且这一招待,就是三个月。你要说孙觌官声差,二哥都信不下去。这个时候,之前对孙觌的诟病,也可能要打个问号。
孙觌说起他最后离开桂林的时候,大概是这样的:漫天黄土蔽日,那是送他的人多啊。广西高官送他,是用公款还是自家的钱,无从可考,但这是实打实地给面子啊。
行尽海北天,笑指湘南路。
使君载酒醪,拥节东城驻。
前驱千纛直,纵猎万人呼。
尘流翳白日,十里映黄雾。
何人楫迎我,一苇横江渡。
渺渺倦鸦翻,相随归薄暮。
一万人送孙觌,夸张了点,但哪怕是一千个人、几百个人,那尘土飞扬的气势,也是不凡。那么,广西的这些高官,为什么对孙觌这么好呢?如果真是江湖风传的卑鄙小人,至于搞这么大的阵仗?那个年代,谁不爱惜羽毛?
古籍对此有过解释,说“以其有时名,乐与之游”。这分明就是说当时,起码在广西官员的心目中,这是个可以交往的大人物嘛。
说到孙觌,难免让人想起唐朝的宋之问,在后人眼中,他们都是毁誉参半的人物。今天的人们如何评价,其实应该都是值得再多探讨一下的。
孙觌离开桂林的最后一站,是在甘棠渡,也就是灵川。之所以要去甘棠渡,二哥暗自揣测,因为那里方便进入大溶江,方便经灵渠北上进入湘江,然后一路顺风顺水回到中原王朝,然后一看情况不对,就申请退休,于是活到了八十九。
这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