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9月22日

　　□陆先高

　　从街头巷尾的餐馆到千家万户的餐桌，预制菜引发的争议迟迟未能平息。无独有偶，另一种科技感产品——AI生成文章，同样面临着大众的质疑与排斥。乍看之下，饮食与写作毫不相干，但细细剖析，这两种抗拒背后，却折射出时代背景下相同的社会心理与价值诉求。
　　人们对预制菜的排斥，远不止于对口感的挑剔。中餐文化中极为重视的“锅气”，代表着食材与火候碰撞出的瞬间香气，是厨师手艺与菜肴新鲜度的灵魂所在。而预制菜经过中央厨房加工、冷冻保存与二次加热，无法复现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体验。与之惊人地相似，AI生成的文章虽然结构完整、语句通顺，却常常被诟病缺乏“文气”——那种源自作者独特生命体验、思维灵感与情感温度的气韵。我们期待的阅读，是与另一个灵魂跨越时空进行对话，而非接收一份算法合成的文字报告。
　　所以，预制菜与AI写作，两者其实共同揭示了潜藏于人类内心的一种深层需求：人与人之间的真实联结。就像线上消费繁荣至今，人们肯定其便捷的同时，也总还是怀恋远去的卖场、菜市场。消费场景向线上的加速迁移，似乎也让我们逐渐失去了一些生活仪式感和情感体验。而这或许正是人们为预制菜与AI写作感到不安的原因：被预制菜取代的传统烹饪，和被AI写作冲击的原创内容，都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一些消费过程中的人性温度。
　　除了对“灵魂”的追求，预制菜与AI写作两种抗拒，还都强烈指向人们对“真实”与“透明”的渴望。面对预制菜，消费者担忧的是看不见的食材来源、过多的添加剂以及不透明的制作过程。当餐厅以预制菜冒充现炒菜时，信息不对称更加重了对消费者知情权的剥夺。AI文章面临的信任危机如出一辙：读者不仅担心其信息的真实性（如“AI幻觉”造成的信息污染），更在意它是否被伪装成人类创作。未明确标注的AI内容，如同未告知的预制菜一样，使人们失去了判断依据，从而侵蚀了最基本的信任基石。在这种背景下，清晰的标识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选择，而是重建信任的前提。
　　进一步看，价值与价格的错位感也加剧了这种排斥。消费者为“现炒热菜”支付了溢价，期待的不仅是食物，还有厨师的技艺与餐厅的服务，可当他们发现收到的是成本更低科技感满满的预制产品，自然感到失望。同样，读者花费时间阅读，是期待汲取他人的思考与见解，若发现文章仅是算法的拼凑之物，也会产生投入与回报失衡的感觉。这种心理落差背后，是人们对公平交易与价值对等的正当要求。
　　若将视角提升至更广阔的层面，我们会发现这两种现象共同触动了人们对技术“异化”的深层忧虑。预制菜的兴起，令人担忧饮食文化的同质化，担忧资本与工业化流程对传统烹饪技艺与家庭餐桌文化的侵蚀。而AI写作的普及，则引发了人们对知识生产与创造性思维被算法主导的恐惧。它们不再仅仅是关于菜好不好吃、文章有没有用的争论，而上升为一场关于“何为人类独特价值”的集体反思。我们抗拒的，并非技术进步本身，而是技术应用中可能带来的人性淡化、控制权丧失与文化单一化。
　　由此可见，无论是抗拒预制菜还是AI写作，本质上都是对一种冰冷、强制、缺乏透明度的工业化模式的拒绝。人们并非反对效率与创新，而是呼吁在技术进步中保留人的温度、选择的自由与真实的品质。所以论争的节点或许不在于彻底肯定或者否定某一方，而需要寻求一种人机协同的智慧平衡——让预制菜保障基础效率，而厨师专注提升最终风味，餐厅则明示哪些菜品是现做哪些是预制，并相应定价；让AI处理信息整合与校对查证，而人类专注于思想传递与情感表达，媒体平台则清晰标注内容的生成方式，让读者一目了然。唯有如此，技术进步才不会以牺牲人的真实需求为代价，才能真正成为提升生活品质的助力，而不是异化人类体验的推手。在科技与人文的交汇处，我们相信，人类一定有智慧在享有效率的同时，守住情感的温度与人性的底色。
　　 　（来源：《广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