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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人的“五一”

桂林日报      2025年05月03日     
  □聂顺荣

  竹篮里的艾草又泛起新绿,却再无人用布满老茧的手将它们揉成清香的团子。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墙角那把生锈的锄头仍斜倚着,恍若还在等待熟悉的手掌将它握紧。风穿过空荡荡的天井,将三代人的“五一”节,揉成记忆里永不褪色的褶皱。
  外婆的“五一”总比太阳起得早。天还蒙着灰,她的木屐声就叩响了青石板路。生产队的钟声未响,她已挑着粪桶往梯田去,扁担在肩头吱呀作响,惊飞了稻叶上的夜露。插秧时,她佝偻的脊背弯成古老的弓,枯瘦的手指在泥水中翻飞,像不倦的蝶。晌午田埂上,她就着咸菜啃冷窝头,皱纹里盛满的阳光比饭菜更温热。那年大旱,全村人打着火把去引水,她赤着脚在碎石路上奔走,脚底渗出的血珠混进泥土,却笑着说:“地还活着,咱就有盼头。”如今清明去上坟,坟头的野蒿长得比人高,恍惚间,总以为还能看见外婆挎着竹篮,在田埂上唤我回家吃饭。
  父亲接过锄头时,包产到户的春风正吹醒山野。他在三亩水田里种下西瓜和香瓜,把对生活的热望埋进湿润的泥土。“五一”的日头毒辣,他戴着草帽蹲在瓜棚下,粗糙的手指轻触每片嫩叶,像抚摸孩子的脸颊。暴雨突至的夜晚,他举着油灯冲进田里,疏通水渠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晃,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瓜熟时,他推着木车去镇上叫卖,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催眠曲。后来我考上师范,临走那天,他把攒了许久的零钱塞进我手里,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如今每次路过水果摊,总忍不住驻足,盯着圆润的西瓜发呆,仿佛还能听见父亲说:“妮儿,尝尝,甜着呢。”
  而我的“五一”,总带着墨香与稻香。作为乡村教师,我常带着学生走进田野,让他们触摸土地的温度。我们在荒废的梯田边朗诵“锄禾日当午”,在父亲曾种瓜的田垄上观察蚂蚁搬家。有个内向的女孩在作文里写道:“老师,我终于明白您说的‘文字从泥土里长出来’是什么意思了。”去年“五一”,我带着学生去给坟头除草,艾草的清香萦绕鼻尖,恍惚间,看见外婆在远处插秧,父亲在瓜棚下守望,而我的学生们,正举着野花向我跑来。
  老宅的屋檐下,还挂着父亲编的竹篮,缝隙里塞满风干的瓜藤。风过时,藤条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外婆摇着蒲扇讲故事的声音,像极了父亲推车叫卖时的吆喝。三代人的“五一”,在时光里层层叠叠,外婆的坚韧、父亲的执着,都化作我站在讲台上的底气。我总对学生说:“我们的根在土地里,我们的梦在书本中。”或许,这就是最好的传承。
  暮色漫过田野时,我摘下一片艾草,轻轻别在老宅的门框上。远处传来蛙鸣,恍惚间,又回到小时候的“五一”,外婆在灶前蒸糕,父亲在田里劳作,而我蹲在门槛上,数着蚂蚁搬家。如今物是人非,唯有这份对土地的眷恋、对生活的热爱,在血脉里静静流淌,如同永不干涸的溪流,润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