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05月04日

　　□张文燕

　　“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这是唐代的齐己和尚为了答谢友人赠送谷雨茶而作的《谢中上人寄茶》。烟雨迷蒙的山谷，轻烟般清丽的嫩茶，一双灵巧的纤纤玉手在茶叶间上下翻飞，如翩跹的蝴蝶一般。只是这时的茶叶那么细嫩，摘了很久很久也难以装满手中的茶篮，而暮色，已悄然笼罩了这迷人的水墨画卷。看来，从古至今，谷雨采茶都是一件很有雅趣的事呢！遗憾的是今年的谷雨是周五，上班一族无法去体验这一雅趣。我们只得在谷雨第二天，才急忙开车回老家采茶叶，权当是推后一天过谷雨了。
　　既然“谷雨”本就意为“雨生百谷”，有雨是正常的，细雨更为茶园添了些朦胧之美。我和小姨、妹妹冒雨而往，当然了，我们随身带了雨伞，准备雨下得大时撑开来遮蔽一下，不至于被淋得太狼狈。这样的细雨是舍不得用伞去挡的，就让它飘飘洒洒地飞在草木上、发际间、衣褶中，湿湿凉凉的舒服得很。我们把茶篮放在茶树下，免得它撩起茶叶上的水珠来，把鞋子、衣袖都沾湿了。
　　青翠碧绿的茶树上，新长的枝芽还来不及完全变绿，微微泛出些褚红色。我们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轻轻一拉，它就完整地被掐下来了。小姨是采茶的高手，双手在茶树间飞快地跳动，那些蘸饱了春雨的嫩芽很快在她的手心里聚积起来，继而又被她一把一把地撒向身旁的茶篮里。原来齐己和尚把采茶形容为“并手摘芳烟”是有道理的，小姨不正是把那芳香的绿烟双手抱揽入怀，再轻舒广袖，让这缕芳烟沉入舒适温暖的篮子里吗？她身旁的茶篮很快就绿烟堆满、茶香四溢了。
　　我和妹妹采茶的速度就慢多了。开始还好，嚷嚷着做这件事最解压了。妹妹和我一样做着“孩子王”，每日里和各式各样的孩子斗智斗勇。我们开玩笑说，从熊孩子们身上带来的那些烦恼，都被这清凉的雨带香的风给冲淡了，觉得整个人都是清爽的，可以天长地久地在这片绿野中采摘下去，说不定遇到个仙人也来采茶，我们像那个“烂柯人”一样，看采一篮茶叶的功夫，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我们是达不到“并手摘”这个境界的，只能是一手稳住茶树枝，一手掐采，好不容易采到一小把，如获至宝般俯身弯腰，小心翼翼地送入茶篮里。采了半天，也只是在茶篮的底部薄薄铺了一层，果然是“绿嫩难盈笼”呢！我俩自嘲地说，摘多摘少都不重要，开心就好。
　　时间一长，最初的新鲜过去了，我们渐渐感觉到手酸，脖子酸，腰也酸了。不一会儿，长着一身花的长脚蚊闻着汗水味儿“嗡嗡嗡”地在眼前乱窜，任我们双手拍打、举着枝条挥舞都赶不走，脚上、手上、脸上，凡是皮肤裸露的地方，都留下了花蚊子的“芳踪”，只觉得一身上下无处不痒，不得不停了采摘，到处抓挠。
　　小姨在一旁看得好笑，我们惊诧地问她为什么没有挨蚊子叮，她缄口不言，脸上显出莫测的高深来。一直等中午回到家里，她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蚊子的事不能说，不说它不来，一说不得了！”我和妹妹哭笑不得，原来就连这采茶之事，高境界处竟也是玄学啊！
　　采来的茶叶被倒入宽大的簸箕里，那一缕缕刚从山上采回来的“芳烟”，带着晶莹的雨珠，堆叠成了一朵青翠欲滴的绿云，引人遐思：也许乘上这片绿云，便可以穿越千年，去和陆羽论论茶道，尝一杯这位茶仙泡制的仙茶！
　　小姨说把茶叶倒进簸箕里摊开，是为了不让它们“发烧”。也是，整日里淋着雨，就是人也容易感冒发烧的，更别说这些长出来不过五六天的嫩芽儿了。小姨听我们这样理解“发烧”，忙辩解说她讲的发烧是发热，我们笑着异口同声地回应“我知道啊”！小姨正色说，没制过的新茶叶堆在一起，沤两天就会变黄，茶的味道就全变了，到那时再怎么烘炒也没用，谷雨茶珍贵得很，好容易冒雨采回来，须得好好珍惜才对的。
　　实际上，小姨是婆家的小姨，她是我婆婆最小的妹妹。婆婆当年也是采茶的能手，只是她老人家已在两年前辞世，就葬在我家曾经的茶园旁边。我仍记得第一次跟婆婆到茶园里采茶的情景——身材娇小的婆婆背着竹编的大背篓，细心地教我怎样剔除老叶子，怎样掐取嫩芽儿，她的手虽是短硬粗糙，采摘时的灵巧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影视镜头里的采茶姑娘，采下的茶叶被她一把一把扬入身后的背篓里，大大的背篓小小的人，被簇拥在茶园氤氲的茶雾里，画面犹如童话故事一般浪漫唯美。婆婆用过的背篓、簸箕，甚至连她采茶时穿过的水鞋都还在，她却已长眠地头，永远不会再挥动双手飞速采茶了！望着眼前簸箕里的茶叶，感叹着物是人非，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临别的时候小姨说，得空再回来采一些吧，谷雨前后一星期都是采茶的好时光呢，这几天不采就得等到明年才有好茶叶了。是的，“地远劳相寄，无来又隔年”，齐己在感叹友人情深意重，把一年只得一次的好茶远寄到自己手中；而我想把诗歌改为“地远莫相寄，归来不隔年”，唯愿每年我都能归来采茶，这样便可以一年一度，总能撷取到这故土的芳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