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粑记
桂林日报
2024年02月17日
□黎宝壮
在瑶乡恭城,适合与恭城油茶搭档的“茶饵”类食物有很多,而灯盏粑可算得上“绝配”。因此灯盏粑也是恭城春节期间油茶餐里上好的主食。
灯盏粑是以旧时点清油灯用的铁皮灯盏为模子制作的油炸类粑粑食品,大概因为样子也像灯盏,因此叫做“灯盏粑”。它大致是这样做出的:面粉与米磨粉浆混合,打入鸡蛋调匀成糊;萝卜、槟榔芋切成颗粒,与芹菜、香葱蒜等炒熟混合成粑粑料子;先往灯盏容器里加少许预制糊浆,再用料子充填,在上面另加少量糊浆,连同容器一同放入沸腾的油锅中,热油翻滚。片刻,粑粑与容器脱模分离。再炸少许,待粑粑的色泽变成金黄,即可打捞起来,沥尽余油,大功告成啦!
灯盏粑金黄耀眼,漂亮极了。拿起来,咬上一口,沙沙作响,其香脆、酥松与柔软的感觉完美融合在一起,醇美的滋味与绝妙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你正美美地咀嚼着享受着,这时趁着满嘴的美味儿,用那清香的恭城油茶爽利地冲就。咕噜!咕噜!一口油茶下去,人之九窍六经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打开,天地间一切都通达而飘然开来……
我对于灯盏粑的深刻记忆与美好印象,在童年便开始了。在过去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灯盏粑其实是我们那时的一种“奢侈”美味零食。
我在家乡的农村小学读书时,校门旁边是生产大队的供销社。在供销社骑楼的廊下,就有一位长年售卖灯盏粑的老婆婆。伙伴们和当地百姓都一直叫她“老板娘”。老板娘长得并不好看,却深得我的伙伴们热爱。因为,她的灯盏粑简直“勾魂”。
她的摊子很小,但必定风雨无阻地每天出摊。不管春夏秋冬,就好像是生根在那里一般。那摊子也极为简陋,就一只浅红陶泥炉灶和一口黑乎乎的铁油锅。她的一个小竹箩里面放了些粑粑料子、器具等零碎。油锅边有一列铁丝架子,她将油炸好的灯盏粑放上架子摆着、展示。她一边泡(油炸),一边卖。这样,就可以保持灯盏粑一直是温热可口的。老板娘的灯盏粑卖5分钱一个,味道好极了。放晚学时,那小摊常围满了孩童。
那时,我们每天下午放晚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20分钟的晚读课,就是那种老师都不管你,任由大家在杂乱的声音中各读各的课文语句的样子。
我读着,读着,通常便会想起供销社骑楼长廊下那锅炉边的老板娘。接着,还会在脑海浮现那些成排、成堆金黄酥脆的灯盏粑。再读着,读着,便完全忘记自己到底在读什么了。继而,似乎还能够闻到那种特别迷人的香气,进而生出不少的贪婪来,嘴巴里就滢滢地流满了馋馋的口水。那时,几乎每天的晚读课我都是这样度过的。只有当学校下课放学,那沉闷的铁钟重重地敲响,我才在猛然间回到现实之中。
散学了,同学们有不少直奔老板娘而去,而我的激情却总是燃烧不起来。因为,我总是没有买粑粑的钱。每次,我都捂着空荡裤囊,怏怏地低头而行。在穷冬烈风的饥饿里,灯盏粑那种奇异的妙香有时会裹挟着我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向老板娘的小摊挪动。但即便到了那里,我也只能围观着过瘾,因为我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甚至触不到一个一分钱的硬币。我知道在围观伙伴当中肯定也还不止我一个这样。我也不知道那些“吃瓜”围观的伙伴各自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但我总算是早早就理解了“囊中羞涩”这个词语的真正意味。多少次的“望粑兴叹”啊!有时,我会怨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够像他们一般有钱。总想,假如我长大,也学会了赚钱的话,是否就可以天天吃到灯盏粑了呀!
当时,我也在为自己向往的目标而努力。
盛夏,我家老屋后那棵野生的蓖麻树野蛮地生长着,树梢已经长满了希望的果实。贪婪的我,只盼望着那树丫上的蓖麻果快快长大、快快成熟。
当蓖麻树的果实在生猛的烈日炙烤下炸裂,像花朵一般次第绽开,这时我的心儿也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采摘蓖麻籽拿去卖了,这是我重要的“副业”。我努力地掰开蓖麻果坚硬的外壳,急切地获取瓣壳里面那油光可鉴的蓖麻籽。掰开蓖麻瓣壳时,手指和指甲会遭受蓖麻坚硬而锋利的外壳顽强地抵抗,指甲常常会遭受损伤而出血,生生地疼痛。蓖麻籽在大队部供销社的收购站可以收购,而且价值不菲。由此,我尽管有所痛苦也在所不辞。
在蓖麻籽纷纷成熟的时节,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个星期天就可以搞到一手捧的蓖麻籽呢!
除此之外,还可以广泛地搜寻老屋的墙角屋缝,看看还有没有鸡毛、鸭毛之类可以积攒起来,供销社收购价几分钱一斤。只是那物分量很轻,积攒起半斤都特别地不容易。那时,老旧的牙膏壳居然也是可以卖得2分钱一只的。于是,我总盼望家里那只牙膏尽快地耗完。有一次,我为了筹集“最后的资金”甚至打起了鬼主意。趁家人都不在家时,我竟然将不少的牙膏直接挤到下水道里……
日复一日,我一个个地数着书包夹层里的那些一分硬币。终于,够买一个灯盏粑啦!
那日,晚读课结束,我终于趾高气扬地加入了伙伴的奔跑。来到老板娘火炉锅边,但见那新炸的灯盏粑刚出油锅。金黄金黄的灯盏粑,在看得见的酥脆里丝丝地直冒白烟。我得意地将书包里夹层的零钱一一地掏出,如数数与那老板娘。我潇洒地扯下一张写满铅笔字的作业本簿子纸接住老板娘用铁夹子送上来的灯盏粑。黑乎乎的簿子纸包住了粑粑的半边,以免烫手。我惬意地边走边吃起来,那味道真是美好啊!在踌躇满志的得意之中,连同走路的脚步都变得特别的轻快起来,那种屁颠屁颠的美与乐成为童年时代的最大幸福……
时代变了,灯盏粑也由过去奢侈小吃变成今天恭城油茶餐里的大众化美味主食。
现如今,在恭城的县城街巷,还有栗木、嘉会、龙虎等地都有现做现卖灯盏粑的摊子。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恭城老街里闲逛,见旧巷深处的骑楼廊下有一灯盏粑摊。我忽起兴致,用手机扫码付给两元钱,买下一个。我踱开方步走着、嚼着。伴随那熟悉的香甜,我头脑中又浮现出童年岁月的画面来,一同泛出的还有来自故园的串串乡愁。
定住脚步,我漫无目的地回望着静谧的老街发呆起来。不管灯盏粑味儿是否香醇依旧,而我,的确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