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4年01月28日

　　□董 军

　　他和她是在一档中老年电视相亲节目中认识的。当时主办方对他俩没抱太大希望，主要因为他俩生活的地域相差太大，他生活在温暖柔媚的南方，而她在大雪纷飞的北国。将他俩撮合到一块，考虑的是他们职业一样，都是老师，有共同话题。没成想，他俩却一下子就看对了眼，从节目现场手拉手走下来，手就一直没松开过，很怕手一松开，对方就跑掉了似的，让人感叹姻缘的神奇。节目结束，在他俩的手不得不松开时，他俩做了一个约定：此生此世，永不分离！然后，各奔南方和北方。
　　不得不说，他俩誓言般的约定和承诺是明智的。因为他俩的信息通过电视节目，传递给了千千万万观看节目的人。回到家后，都收到了雪片般的示好的信件，有不少人的条件确实颇吸引人。但他俩想到了分开时的约定，统统不予理睬。那时他俩还没退休，便一个南一个北地在QQ上聊天、视频，像青春年少一样诉说着火热的思念。他俩相亲时是五月份，春意浓浓，在他俩情不自禁的热聊中，暑气来袭，南方已然热气蒸腾，汗湿衣衫。他说他虽然是南方人，却不太受得了南方的热，北方定然凉风习习的吧？话里透出对夏季北方的无限向往。犹疑了片刻，她邀道，那你到北方来吧。放暑假了，他捡拾了几件衣服，拖起拉箱，就奔着北方的她应邀而去。她计算着时日，在家里静静地等，准备了几个精致的菜肴。就这样，他俩就生活在了一起。他有史以来，在北方度过了一个凉爽的夏天。冬季，他从她哆哆嗦嗦的讲话中，感觉到了冬日北方的狂风怒吼、冰天雪地。他说，到南方来吧，这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寒假来了，她跟他当时一样，拖着拉箱到南方来了。他的南方小城，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尔尔，终年无雪，屋外的树木还透着绿意，非常惬意。她有史以来在南方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季。
　　他俩的互访给他俩日后候鸟般的婚后生活奠定了基础。不久，他俩退休了，依旧按照这种生活模式，每年的夏天到她的北方居住，冬季则来南方生活。他有一个儿子，成了家。在南方生活的日子里，每到周末，便与他的儿子一家人欢聚，其乐融融。她有一个女儿，成了家，在北方居住的时候，每到周末便与她的女儿一家人聚会，开开心心。双方儿女孝顺懂事，他俩心无挂碍，平平静静地过着幸福美满的晚年生活。他俩都喜欢旅游，每年都去一个地方。这些年来，他俩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和名胜古迹。有一年，他俩原本计划好了到九寨沟去的，可他不小心崴了脚，走不了路。她没有抱怨，细心地照料他，约定来年再去。第二年，在十月中旬的秋日里，他俩兴高采烈地去了九寨沟，饱览了那里仙境般的秀色。
　　幸福轻松的日子也免不了一些磕磕绊绊，就像再平缓的流水也偶尔会激起一些涟漪。他喜欢喝酒，时不时与友人聚会，回到家里酒气熏天。她埋怨他，多了，他忍不住回怼几句，便有几日冷战。她热衷于打小麻将，他看不惯，冷嘲热讽，把她气得脸铁青，那几日便天天吃面条。但过不了几天，不论谁对谁错，都是他凑到她面前，抚摸她的已然灰白的头发，将她揽到怀里，喃喃着道歉。而她就像一个得宠的小女人，握起柔嫩的拳头，在他胸口上轻柔地捣。
　　转眼间，他俩在一起生活已经近二十年了。她腰弯了，他背驼了，他俩都老态龙钟、耳背眼拙了，疾病不知不觉地浸入了他俩的身体。他俩出门走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手拉着手，相互搀扶。有一次，地上路滑，他虽然拉着她，她还是摔倒在地，右腿膝盖沾满了泥土。这次小小的事故让他俩感到了挫折，对孱弱身体的无力和无奈。那些天，他俩同时沉默了。他俩明显地感觉到，他俩的生命无可逆转地进入到了某个里程。他俩为对方的身体着想，更为对方的今后担忧。于是，在他的提议下，彼此之间像当初一样，有了一个圣洁隆重的约定……
　　时光又过去了好些年。他俩坚持着南来北往的候鸟生活，他俩觉得，这样的候鸟生活，是比之其他人最最不同的，最有幸福感的，最是平凡里透出些浪漫的，最自以为豪的。他比她大了好几岁，身体似乎更为虚弱。她虽然也老迈，但整日忙于家务，比他要灵便些，身体似更硬朗些。一个春暖花开的春日，吃中饭的时候，他说睡完午觉，下午到附近的湖边赏花去。附近的湖是一个美丽的所在，绿柳垂拂，桃花烂漫。她欣然地满口答应。午觉起来他去叫她，她却歪着脑袋，永久地沉沉睡去了！脸却像桃花一样地红晕着。
　　那一整个春天，他都晕晕乎乎的，好像都在打着瞌睡。六月到了，南方的天气开始炎热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俩该打点行装，往北方去了。她会催着他，快点快点，你这笨老头子！他眼睛有点热，北方，我的北方啊。他靠在沙发上做了个梦，梦见她在叫他，赶紧起来收拾行装，往北方去。蒙眬中，她在拉他起来。睁眼一看，却是她的女儿，正站在他的面前。你怎么来啦？他惊奇地问。她说，我践约接你来了。约？什么约？女儿道，母亲跟我说过，你们不是有个约定，最后剩下那个人，不论是哪一个，都要保证每年过候鸟一样的生活吗？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她在他手里摔了一跤之后他俩的那个约定。
　　老泪，簌簌地在他的脸上流淌。